“芍药,逛得开心吗?”
“路钧笙?”快乐被一团棉絮堵住,在胸腔里胡撞,乱极了,“还,好。”
“穿的衣服够不够?晚上气温很低,如果打算玩到很晚,后备箱里有大衣。”
“不冷。”芍药撇撇嘴,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去,“只是去商店看看有没有适合爸爸妈妈的东西,现在就回去了。”
“……你的名字,是你爸妈取的吗?”
“当然了。”芍药瞟了眼拉下黑色帷幕的天色,道:“你,回来吃饭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就听路钧笙轻快的回答道:“不了,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家里有人会准备晚餐,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
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芍药心神跟着晃了晃。
“好。”
吃了饭,芍药执意帮忙将碗筷清理好了,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路钧笙虽然说晚点回来,但没有确切时间,芍药决定等他一会儿。偌大的厅里,只剩她一个人,挂钟“哒哒”走过的声音像缓慢的催眠曲。
芍药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开始做梦。
梦中一切都迷迷蒙蒙的。灿烂的樱花覆上一层浅霜,美丽的婚纱隔在厚厚的玻璃里,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芍药想让他转过身来,她迫切的想看清他的模样。但当他转过来,世界又起了大雾。
一切如梦如幻。
所有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浓厚度刚好模糊的薄膜。
最后她看到了红色,红色的血,子弹从男子身体里穿过,红色液体无止境的冒出来。身体自发产生一种痛,那种痛苦,撕心裂肺的如身临其境一般。
那双捂着心脏的手颤巍巍伸过来,血珠从掌心掌背滴落。她才想伸手搭在那只受伤,一切倏地化成泡沫。
一个湿热的物体拂在眼皮上,温暖的,轻柔的,仿佛像对待世界上最珍贵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
“纪……芍药,芍药。”
隐隐约约的呼唤,轻撩耳帘。
芍药缓缓掀开眼皮。
拂在眼角的手轻如鸿毛,“梦见什么?怎么哭了?”
男子俯身而立,头顶模模糊糊的乳白色光晕,将他隐在光影里,如梦中男子一样模糊。芍药摇摇头,手也跟着抹上脸颊,她哭了吗?
“怎么躺在这里睡着了?”他柔软的嗓音倾入了过多的温柔。
芍药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一双眼睛湿湿漉漉的,染了些慵懒困惑,下意识回答道:“我在等你啊。”
路钧笙怔了怔,瞅着她还半眯水眸恍惚迷蒙的样子,心中悲喜交加。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可以断定芍药不仅失去了十八年前的记忆,更是将那四年的相处忘掉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偏偏芍药的父母会在那天来的洛临市?路钧笙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中午,他让连泷生查了查公安局那边的档案。没想到当年,程城竟然能不动声色找到芍药的父母。
“万一我回来的很晚,你在这里睡太久,很容易着凉的。”
芍药揉揉眼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句什么话,脸上颇有羞涩之意,又不好意思说自己说错了话。脑里划过什么,芍药嗫嚅了会,声音低低地问道:“路钧笙,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他将人递过来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你,你的纪念去世了吗?”这一定会勾起路钧笙心底的伤感,但芍药想起下午见到的女子,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路钧笙幽邃的眸子晦暗不明,唇边的笑容依然轻柔温暖,“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
“她还活着,很幸福的活着。”长长的眼睫掩盖了如黑夜一般漆黑的眼瞳。然后,路钧笙缓缓睁开眼睛,瞳仁里含着如同月光一般流动的光彩。而他的嘴角,分明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我弄丢了她……但她永远活在我心里。”
在她离开的那些日子,他总会做梦。梦里,梦见她站在阳光下明媚的笑,梦见他静静睡在自己臂弯里,梦见让自己痛苦想遗忘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每一次,他都不愿从梦中醒来,如果这个现实社会没有他的她,如果真的有一个能够上演他们共同的幸福生活且一直到永远的梦,他不愿意醒来。
但是,连在梦中,上天都不给成全他期盼的机会。她总是毫无预警的消失在茫茫云雾里,他拼命警告自己把她盯牢一点。可最后,她总是在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他的身边空空寂寂,恐惧和绝望在那一瞬间包围全身。继而,他在无边的窒息中醒来,内衫湿透,冷汗涔涔。
是梦,终会有醒来的一刻,除非,他永远不再醒来。
“如果……”
“芍药,把身份证给我。”
“啊?”芍药已经完全清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惺忪,问:“什么?难道你是怕我跑了,要把我身份证压在这里?”
路钧笙轻轻笑了下,“我打算带你去一个地方。”
芍药睁大眸子,疑惑的睨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她是被激扬的语调吵醒。芍药捏着眉心,拧开手柄,楼下怒火冲天的声音跃进耳际。
“钧笙,你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再见她?”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我儿子毁了,即使你恨我,我也要行使做父亲的权力,请她离开!”严肃的声音掷地有声。
“父亲的权力?”路钧笙的话语是从来未见的森冷,“在行使您所谓的权力时,您的义务呢?我之所以有今天,不都是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一手促成的吗?因为你们所谓的感情破裂,赔上了我,一生。”
“钧笙?……”
“妈,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如果你当年要走,也可以带上我的,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但你们眼中从没有我的存在。既然十多年前不管我,现在就不要干涉我的任何事情。”
芍药整个人呆立在卧室门口,直到汽车启动的尖锐声才让她找回自己的神思。芍药垂眼看去,路钧笙直直站着,乌黑刘海柔软的覆下,掩去他所有的神色。
“路钧笙,你……是不是想哭?”
眼前光影一动,路钧笙扬起眸,眼底浓浓的伤要将人溺毙。胸前倏地贴上一片温暖,沉下冰寒黑暗潭底的心慢慢上升,让丝丝缕缕的阳光渗入。
芍药犹豫了一番,伸手轻拍他的背脊,“你为什么要让故意伤害他们?”
他收紧了怀里的温暖,要融进自己骨血。
“纪念。”
他那么悲伤,芍药顾不得去计较他的口误。
是时光倒流了吗?路钧笙感到眼中慢慢湿润。当年的你,也是这样温暖了我。在全世界抛弃了我以后,你让我看到了阳光,让我看到了幸福。而我唯一没料到,幸福会那么短暂。
“芍药,你在这里等我。”
几天后,忽然被路钧笙带到码头来,芍药人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听他这样说,还是点头乖乖靠着围栏站着,心中随之冒出一个念头:她对路钧笙的抵抗能力,已经开始成负值了。
倏地,视觉斜方出现一个身影。正是上次商场看见的白衣女子,此刻在埋头细细挑选东西。她三步两跑过去,抓住女子的衣服。
“纪念!你是不是叫纪念?”
素白长裙的女孩抬眸朝她看来,皱皱眉,“你有什么事吗?”。那细细探寻的视线几乎滑过脸上每一个细胞,芍药心中掠过一丝不悦,复又想,纪念肯定也是好奇,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路钧笙,他在找你啊。”芍药见她神色未动,试探着询问:“你不记得他了吗?”
女子重瞳闪过一抹嘲讽,即使很快消逝,但芍药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心中猛的一滞。
“当然记得。”女子露出哀伤凄楚的神色,让芍药以为刚才那一晃而过的嘲弄只是自己的错觉。紧接着,双手被攥住。
“我很爱他,但是我现在不能见他。这是我的电话,我们再联系好吗?”她写下一个号码,递给芍药,“你现在千万不要和他说,我不想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她的声音哽咽痛苦,眼中泪花浮现。
门外传来慌张呼唤自己的声音,芍药走出几步,在人群中寻到路钧笙的身影,再回首时,已经不见了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