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便到了卧房。
“天一天一天的热起来,小主怯热,卧房阴凉,小主便总是待在卧房里。女史先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说着便开门进去,隐隐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先是听不分明,随后便听到姐姐朗声笑道,“还不快请进来。”
她相比那天精神多了,铁锈红长锦衣,整齐却不免略显老气,青丝挽成简单大方碧云髻,上插一精致的梅华钗,脸若银盆,肤如凝脂,眉间点缀着一枚朱砂,与衣服倒是颇为契合。令我惊讶的是,她的面前竟摆着一个绣架,她一手执针,正在专注地绣着。我走近一看,果然是双面绣。
她并不站起来,指给我一张方凳,“我不方便起来,你就坐在那里陪我说说话罢。”
她这样随意,好像我们仍在闺中,仍每日粘在一起一样,我心中一暖,坐了下来。见我左手极不自然,她眉头一皱,“你的手臂怎么了?”
“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下,擦破了皮,不妨事的。”
“仅是擦破了皮怎么会到现在都不好?”她的脸沉了下来,“月儿,你有事瞒我。”
我低头,半晌方道,“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姐姐连这道理都不知道吗?”
“我已是冷宫弃妃,还怕别人害我吗?过来,给我看看。”
我走过去,缓缓挽起衣袖,露出隐隐泛着红的纱布,姐姐的眼睛顿时红了,咬牙道,“他干的?”
“是我。”我尽量轻描淡写。
“为什么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我扶她坐下,将那日的事一一讲给她听,她一直握着我的手,指甲紧紧地抵着我的肉,我将她的指头掰开竟按出了几个深深的血印。
“三郎硬是把你送进宫,你就这样顺着他,自轻自贱?”
“你觉得我做错了?”
“那个昏君,别人避之不及你却要勾引他?月儿,你昏了头了。”
“他是皇上,他要我以色事之,我逃不了,与其逆来顺受不如提早谋划,日后也得安身立命之处。”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若你只是皇上的玩物,玩过就罢了,宫中上下无人会把你放在心上,可你引皇上动了情,你知道这有多恐怖吗?上到皇后,下到宫女都会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你区区一个七品女官要如何和庞大的后宫较量?”
“总有那么一日。我若按凌默的指示办,早晚会树敌无数,只不过早晚而已。”
“可你根基尚浅,皇后要除你,易如反掌。”
“姐姐,你忽略了我最大的靠山。高凌默,他煞费周折安排我入宫,不会让我轻易被除掉,除了我,他再也找不到能全力护你周全的人。”
“他可以弃你一次,为什么不能弃你第二次?”话一出口,她已反悔,“月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淡淡地说,“我明白你无意伤我,他弃我也是事实,我没理由恼你。姐姐,我想为你为自己报仇,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牺牲我才有一丝机会。你才十八岁,你真的甘心在这荒芜的宫中寂寞地过一辈?”
“平平静静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你欺骗自己的话。想一想,那昏君死了,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他一直没把你忘了,连娶我也是为了你。”
她震惊地看着我,“我已是无欲之人,早已把他忘了。”
“是吗,那你为何落泪?”
她似是哀叹,“你一定要那么明察秋毫吗?”
“我要确定我牺牲地有价值,我要你明白我自轻自贱是为了让你们在一起。”苦涩的泪流到嘴里,我并不伸手去拭,“姐姐,月儿才应该是无欲之人,若我有情,又怎么忍受得了日日陪伴那昏君?”
“那就放手吧,我明天就去禀明皇上,让你搬到我宫中,与我同住。”
放手,这句话竟与冰晴不谋而合。
“不,我不答应。”我本能地反抗到。
“我是你长姊,这点事还是可以为你决定的。”
“你这样做我此生都不见你。”
她冷笑道,“你继续任性妄为,你我也不剩多少时日了。”
硬的不行,我的口气逐渐软了下来,“姐姐,想一想,那昏君死了,凌默会登基,你们可以重新开始,那才是真正的苦尽甘来。”
“是的,我和他做神仙眷侣,留你做冤死鬼。我做不出这般冷酷自私之事。”
“我孤身犯险并非只为成全你们,也为了我自己。”我低下头,摆弄衣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放手,说起来容易,有的人用了一生连道也摸不到。姐姐就让我最后那么任性一回吧。”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近于无。
我屈身凝视着绣架,是一轮残月,可惜只绣了一半,我的指尖轻轻触着绸面,“姐姐,绣好了送给我吧。”
她带着哭腔像从前一样嗔怪道,“离绣完还差得远呢,现在就急吼吼地向我浑要,偏不给你。”
我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到绣品上,“我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