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镇外的小路便有些不好走,二牛跑得比平时慢些,不过还是没用多久时间。进镇的时候,大街上,依然还有好些人。有些是想多赚些钱的商贩,有些是喝得醉醺醺想找个地方继续喝的醉鬼,还有些是偷偷从家里出来准备去西边那家挂满了红灯笼的醉香楼中偷欢的。
这些人中,有些人认出了这忽然冲进城来的相纶二人,便指点着啧啧摇头感慨。相纶像是未看到一般,任由着二牛背着他往家跑。
穿过阴暗的小巷,过一座小拱桥,再路过栓了狗的二腿子家门口,在那条狗恍若疯癫般的狂吠中,转入较宽较平整的小巷,小巷的尽头便是尹府的后门。小巷内,有幽香涌动。尹相纶从二牛背上爬了下来,走到后门前,看着闭着的后门,未动。
前门染了太多的血,他不想走,所以选择了后门。只是,无论走哪扇门,都要走进那个像地狱一样的世界。
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给自己一些勇气去再次面对。良久,他才走上前,和往常一般,弯下腰将门槛下塞着的一条青铜片掏了出来,然后顺着门板上的缝隙插了进去。轻轻一拨,便听得嗒地一声,后面的门栓已经落下。
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门后,是一个桂花的世界。这里种着许多桂树,品种并不相同。如今,正是月桂开花的时间,刚才在小巷中闻到的那一阵幽香,便是那些月桂花飘出来的。
只是,这香气再浓郁,也依然掩盖不住从前院飘过来的那浓郁的血腥味。连带着,这里的桂花香都变得粘稠恶心起来。
尹相纶小小的身子在桂花树下站了会后,让二牛留在了这里,然后独自一人迈步踏着落满了金黄色落花中的鹅软石小径,慢慢走向他想去的那个地方。
穿过拱门,便是假山。绕过假山,有两扇门,一道垂花门,穿过垂花门便是前院,是地狱。另一扇门是拱门,通向后院。
想必那两个人动手之前把人都集中到了前院里,所以这里到没见到什么尸体。尹相纶心里微微松了一些,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得住!
他在假山前站了会,看着那个垂花门,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转身往另一扇拱门走了过去。穿过拱门,绕过一片花圃,便是他住的那个小院。
小院没有名字,只在门口种着一丛黑竹,共七根,和他的岁数一样。只是,此刻这从黑竹前,却坐着一个人,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在微弱的月光下,像是一个蹲伏着的猛兽,令人生惧。
尹相纶一眼就瞧见了那个人,顿时脸色一变,脚下立停,喝问:“你是谁?”
回答他的是桀桀的笑声,随着笑声响起,有风随之而起,朝着尹相纶呼呼而来,阴寒刺骨。
尹相纶没有丝毫犹豫,掉头就跑,同时,口中大喊:“二牛!”
刚喊完一声,便听得身后有阴测测的声音响起:“小娃子,哪里去?”那声音仿佛很近,尹相纶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在黑竹前的身影此刻却站了起来,一步迈出,便像是两人间的距离被压缩了一般,瞬间就跨过了一半的距离。
尹相纶头皮一麻,脑中想:莫非此人便是那两个凶手之一?想到此处,他一边努力将两条腿跑得更快,一边再次大喊:“二牛,快跑!快跑——”
在他心里,二牛虽说跑得快,却也未必跑过快这个凶手!
再说二牛。
听尹相纶的话留在了桂花丛中的二牛,等得无聊,便寻了棵树靠着坐了下来,想着这好好的家就这么忽然间全没了,想着那些从前对他总是很好很和蔼的人一下子都成了一方方的肉块,不由得悲从心来,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可谁知,才没哭了几声,他竟犯起困来。他向来嗜睡,这下困意袭来,尽管他不想睡着,可还是没用多久,便合了眼打起了呼噜。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得有人在喊他,那声音似乎还有点像少爷的。但是少爷从来都不会像这样嘶声喊他的。所以应该不是。于是,他抓了抓有些痒的脑袋,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尹相纶又跑了几步,没见到二牛的身影,心口微微一松,想着这二傻子应该是听话跑了。但又有些失落。以前让他跑时,他总会跑来找他,没想到这次却这么听话了。
正想着,尹相纶忽觉得身上一紧,然后猛地往后飞去。刷地一下,脖颈间便是一凉,一只手紧紧地从后掐住了他瘦弱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带着冰冷的寒意嵌入了皮肤之中。指甲之下,便是他血液涌动的血脉。
“想必你应该就是那个被那两个蠢材漏掉的尹家独子了。”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在脑后响起。尹相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发丝被他说话时吹出的气息拂动了。
尹相纶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心脏在胸腔下,疯狂的搏动,仿佛要冲出那如今成了牢狱的胸腔,逃出生天。
恐惧,像是雨后的春笋,疯狂的生长。可,尹相纶依然注意到了这个神秘人评价那两个凶手时用的语气。
他说他们是两个蠢材,那语气仿佛他很早便认识他们!
这一发现,顿时给了他勇气,连死亡都在此刻变得渺小起来,他只想知道,凶手是谁!
“你认识他们?”他有些急切地问。
后面的人咦了一声,似乎对这七岁的小孩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能完整地问他问题很是惊讶。
脖子上的手松了松,尖利的指甲从肉里褪了出来,留下几处撕裂的疼痛。
“小子,只要你能帮我一个忙,老夫不仅能放你一条生路,还能告诉你那两个杀了你全家的蠢材是谁!”背后的人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诱惑。
尹相纶没有多想,如果这人说的是真,那么无论他想让他做什么,这笔交易听上去似乎都很合算,且关键是,如今自己是羔羊,他才是刀俎。尹相纶没有选择。
他问:“能先放我下来吗?”
背后的神秘人闻言忽地笑了一声,说:“倒是个有趣的小孩!”说完,他便松了手。尹相纶砰地落了地,踉跄着顺势往前冲了几步,拉开了一些距离,虽然这点距离对于两人的实力差距来说也是于事无补。
还没站稳,就听那人继续说道:“别想逃,你逃不掉的!”
尹相纶苦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看向说话之人,微弱的月光下,看着有些佝偻的身体完全地隐藏在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之中。宽大的斗篷帽将整张脸都掩藏在了绝对的黑暗之中,让人窥探不得。
尹相纶放弃了想要一窥面目的念头,忍着内心逃跑的冲动,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似乎在打量他,几息之后,传出一声轻叹:“可惜!”
尹相纶心中一突,忙问:“可惜什么?”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老夫来这里是来找一件东西的,只要你能把那件东西给我,老夫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杀人狂魔,对杀一个小孩完全提不起兴趣!”
尹相纶没有功夫去惊讶这神秘人对人命的淡漠,只是蹙着眉问:“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他,这件东西与他尹家的灭门之灾有直接的关系。
那人闻言却摇头:“我不知道。”
尹相纶愣住。紧接着,却听得那人继续说道:“不过,你作为尹家的独子应该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尹相纶刚想回答,却忽地心中一跳,停了下来。
那人见尹相纶沉默,声音忽然尖利了一分,喝:“快说,那东西在哪里?”听他急切的样子,仿佛那件东西极为重要,最起码对他很重要。这让尹相纶更加肯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测,他尹家的这场大祸,绝对是与这样东西有关。但是,
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尹相纶一边心内心思急转,一边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但是你怎么保证你拿到那件东西后会不会杀我灭口?”
“嗬,人小鬼倒是挺大!只是可惜了!可惜啊!”那人说着摇了下头,宽大的斗篷在昏暗中晃动着,像是一头巨蟒的脑袋正在慢慢寻找着最佳攻击的角度。尹相纶心中紧张无比,脚下暗暗地往后慢慢挪动着。可还没挪出一尺距离,就被那人瞧出了端倪。只听得他阴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老夫向来说话算话,只要你小子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我就饶了你!否则的话,老夫也不介意让小黄开开荤,它可是好些天没吃肉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嘶嘶两声,宽大的斗篷底下的阴影中便有一道黑线蜿蜒而出,尹相纶定睛一看,不由得全身一麻,僵在了原地。
黑线游出了半丈距离就停了下来,上身扬起,小小的三角脑袋上竖着一双黄色的瞳孔,盯着尹相纶,其中的阴毒,仿佛化作了实质,如两柄小刀扎在尹相纶的身上,让他僵直在那里,丝毫不敢动弹。
嘶——那人口中的小黄示威一般吐了吐长长的蛇信,尹相纶的心不由得跟着颤了颤。他从小就怕蛇,更何况眼前这条不太寻常的蛇。
“快说吧!小黄的耐心可不太好!”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在旁边添油加醋。
尹相纶盯着那条小黄,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东西不在这里,你先把这蛇收起来,然后告诉我那两个凶手是什么人,我就带你去!”
躲在黑斗篷下的人,似乎很相信他的话,一口答应。他说:“那两个蠢材有个道号,叫做无尘道人!好了,小黄我也收起来了,人我也告诉你了,你可以带我去取那件东西了!”
黑斗篷下的人说这话的同时,不知何时已将小黄收了回去。
尹相纶还想问,不是两个人吗为什么只有一个名字,只是,躲在黑斗篷下的人已经没了耐心。他只好收起了心中的疑惑,带着他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