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丑时刚过,香满楼内一片寂静,大概是白天晚上的,众人经历过苏老鸨的事,都已倦了。此时各屋都熄了灯,静得连翻身悉索声都没有。这样的安静,在从前一直是夜夜笙歌的香满楼里,显得十分诡异。
楼道里一片漆黑,艾草拉着麦娘的手,两人摸着栏杆一路从后门出去。幸好这路是走熟了的,即使不点灯也不曾摔倒,只是途中不知踩到什么滑了几下。
后门守着的侍卫看着眼生,领头的也不是之前见过的李侍卫,麦娘想,她大约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瞿墨离一袭黑衣,站在夜色里,却是掩不住的焦急。见麦娘她们两个出来,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但并不说话,只一使眼色,便有人上来护送她们上了马车,他自己却没有上来。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麦娘下意识的抓住即将被放下来的车帘子,看样子,瞿墨离并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开的意思。难道,他在这里等,并不是只单纯的为了带她们离开?
“放心,车夫是自己人。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先去小桃那里避几日,等这里事情完了,我就去找你。”瞿墨离的话,让麦娘有种莫名的安心,他似乎很少有事会瞒着她。
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刻,瞿墨离的话跟着飘进车里,“麦娘,记住,今后你只是麦娘。”清歌,既然走了,以后便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车轱辘轻轻转动,马车走在深夜的石板路上,四周依然是骇人的静默。麦娘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最后一次回望那个禁锢了她将近五年的地方。
被重兵把守着的香满楼,仅有苏老鸨住的房间透出一点点长明灯的光亮。马车渐行渐远,这座曾经消磨了无数少女青春年华的青楼,逐渐淹没在漆黑的夜色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将麦娘的过去——全部埋葬。
终于可以离开了,麦娘却觉得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的。那个人,她以为他又要回到她心里的那个位置,却只是虚晃一下,最终还是错过……
车窗外,天色微明,马车已经晃悠着出了城。乡间小路要较城里的石板路颠簸许多,麦娘却伴着这有节律的晃动,安然睡去了。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很沉,却连一个梦都没有。醒来时已经在一处简陋的乡间小屋里。
麦娘起身,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料子并不算好,但和身下的被褥一样,都是新的。
“姑娘,你这一觉可睡得真久,从马车上一直睡到现在,足有一天一夜,都快把姐姐、姐夫急坏了。你要再不醒,他们就要去外头给你请大夫去了。”艾草进屋,见麦娘已经醒了,便打了水给她洗脸。
“姐姐,姐夫?”麦娘有些纳闷。瞿墨离不是说送她到小桃那住几天吗,怎么突然冒出了姐姐和姐夫?
“你姐姐还能有谁,当然就是我啦1循声进来一个人,那声音,听着十分耳熟。麦娘一抬头,和说话的人正好打了个照面,来的竟是小桃。她长得比三年前高了,也胖了不少,一手托着腰,腹部的隆起已经十分明显。
“小桃姐姐,你……这么快就有了?”多年不见,麦娘原本只知小桃嫁人了,却不曾想到,她已经快要当妈了。
“什么有了?我这都第二个了1
原来小桃在离开香满楼不久就嫁人了,那边瞿墨离找了个借口,便多瞒了些日子,直到后来放出瞿少爷的小妾难产而亡,这事也就不再有人追究了。
小桃的丈夫叫阿旺,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平日里便是起早贪黑的去田间劳作,留小桃在家带孩子,操持家务。她如今已经改回原名叫丽娘,不过这里的人都只叫她阿旺媳妇,女子的闺名总是不大会为外人所知的。
麦娘和艾草两个,现在便只对外说是小桃的娘家姐妹。因家乡遭了战乱,家中只剩下两个妹妹孤身无依,便逃难来投靠了姐姐姐夫。
丽娘、麦娘,这倒还真像是一家子姐妹,加之这个年月,因战乱家破人亡的数不胜数,麦娘还因路上劳累病了一场,庄里人也没有起疑。反倒是见艾草乖巧可爱,嘴又甜,麦娘安静本分,便对她们生出几分怜悯来。
小桃的大儿子如今已经一岁多了,胖乎乎的在院子里到处走,实在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子。小桃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身子重了便很难再抱那个胖小子,所以自从麦娘她们来了,那孩子就一直由艾草带着。说也奇怪,艾草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带起孩子来却是有模有样,那胖小子对她似乎也十分喜欢,从第一次见就不认生,整天除了喊爹和娘,就是喊小姨,现在已经连晚上睡觉都要跟着她了。
只是麦娘这里,孩子对她似乎十分不亲近,一抱就哭,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然后就躲到艾草身后去了。麦娘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之后便不大敢再招惹这小子了。
从前常听老人说,小孩子的眼睛净,能看见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麦娘忽的就想起了之前在香满楼的事情。
她手上是沾了血的,她是个带煞的人,孩子自然是不肯亲近她的。
每每想起这些,心内便有些惶惶。在这个城郊的农庄里已经住了十日有余,瞿墨离却没有过来接她们,甚至连个消息也没有。不过既然当初把她们送来的时候,已经和小桃夫妇套好了这个说辞,估计是要多住些日子的,因此麦娘心里倒也不怎么焦急。
其实这庄上的生活,像极了从前在崔家村的日子。就算还是时常会猛然记起在香满楼的片段回忆,但麦娘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开始渐渐平复。
艾草还是和从前一样热爱八卦,整天抱着胖小子各家串门去,然后回来把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新闻讲给小桃和麦娘两个人听。
麦娘很少出门,或许是这些年一直甚少出门已经成了习惯,也可能是因为担心在其他孩子那里也发生和小桃大儿子一样的状况。她现在基本就是每天待在家里帮小桃做些要弯腰下蹲的重活,然后便窝在自己房里做绣活。
艾草说,这里隔段时间便会有小贩来收绣活的。瞿墨离送她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留下银两,麦娘知道庄上的日子,虽然口粮不用去外头买,但突然添了两个人口,小桃虽不说,也不能一直这么白吃白住下去,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又过了十来日,果然有人将麦娘绣的两块帕子收了去。从前学的时候,麦娘的手艺和苏老鸨请来的绣娘相比,只能算是过得去。不过到了这里,那帕子还算是卖出了大价钱,足有半吊铜钱。
众人皆说,这果然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的手艺在庄上是出了名的,这妹妹自然也不逊色。再接着不日就有媒婆上门相看,麦娘打了个照面就躲进房里不出来了,小桃等人在外头只是笑。
她从前只是办过堂会,却是有名无实,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嫁人,或许……瞿王府太遥远了,只是隔了一个月,那些人便已经开始她的记忆里模糊。
若是他们不来了,在这里找一个像阿旺一样的老实人嫁了。然后就像小桃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养育一群孩子,那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归宿吧……
却说艾草在外面疯玩了几日,转眼见麦娘绣的帕子已经换成了钱,突然也觉得该做点什么给这个家增加点收入了。可惜这丫头刺绣不行,认识两个字,却总也写不好,除了帮小桃带孩子似乎没什么别的好干。
这日恰好天晴,算日子已经出梅了,小桃便招呼着让艾草和麦娘帮她把家里的东西搬出来晒晒。
麦娘和艾草的衣服不多,她们出来的时候急,什么也没带,仅有当时身上的那套衣服,可到了外面那样的服饰却也不能再穿了。
那两套衣服,虽然料子做工都是数一数二的,堪比官制,但款式却是青楼女子用的。艾草有些不甘心的盯着那衣服,这东西连拿出去晒都不可以,万一暴露了原来的身份,那就不好了。
“唉,要是没有那些污渍,说不定就可以悄悄送出去外面当铺当掉了,还能换几两银子呢。”
“什么污渍?”这衣服是麦娘还昏睡着的时候,艾草洗好收起来的。
“喏,就是这儿”,艾草指着两件衣服裙摆袖口等处的几点黑色痕迹说道,“那天晚上出来的时候,黑不溜秋的,不知在哪蹭上了,怎么洗也洗不掉。”
“你是说……那天晚上?”麦娘瞪着那几块黑色,这个看着,似乎是有点像……煤油!
那天赶路为了不引人注意,马车里面连灯都没有,自然是不会有被失手洒出来的煤油。这一定是在楼道里出来的时候沾上的。
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把煤油洒在外面?就算是失手,也应该只有一两滴,不会两个人都蹭上那么多,除非是有人故意洒在楼道里的。难道是有人故意要……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