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布上消失的医生
2010年,河南发生一起病人猝死事件。一天早晨,孟先生感到胸闷疼痛,到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医生开具了验血、彩超等几张检查单。妻子担心丈夫出现意外,询问医生能否先开点药服用,然后再做检查,医生告诉她“检查后再说”。11时30分,轮到孟先生做彩超了,医生却说下班了。于是,孟先生只好在门外坐等。下午2时30分,孟先生猝死在彩超室门口,手里还攥着医生开的检查单。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倒在冗长的检查路上。也许,这正是现代医学的悲哀。技术越来越发达,医学却越来越冷漠。医生过度依赖机器,而忘记了活生生的人。
不久前,北京大学举办了一场名为“画布上的医学”的画展。一幅幅名画,如同一面面镜子,映射出浓浓的医患亲情。例如,英国画家路克的代表作《医生》,就是源于画家的一段亲身经历。1877年,画家的孩子身患重病,延请当时的名医穆瑞来诊疗,尽管孩子因为病情恶化不治身亡,但穆瑞的医技和医德深深打动了画家。画面中,穆瑞大夫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边用深情的目光抚慰着患儿,一边苦苦思考着治疗方案。据说,这是我国医学前辈黄家驷教授毕生最钟爱的一幅画,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挂在办公室中。又如,西班牙画家戈雅的《我和阿雷塔医生》,就是画家本人在病痛中的写照。画面上,戈雅身体佝偻着坐在床上,双手拉扯着被褥,阿雷塔医生从背后支撑着戈雅的病体,右手托起一杯水,脸上流露着关切和悲悯,医患之间亲如兄弟。
艺术家的情感是最丰富、最细腻的。一名画家,若非真的动情,绝不会有传世之作。而能够让画家燃起激情的医生,必定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百年之前,医生没有白大褂,也没有多少器械和药物,但他们内心虔诚,与病人生死相依。因此,医生常常成为画布上的“风景”。
令人遗憾的是,今天的医学进步了,医患之间的情感却疏远了,医生也日渐从画布上消失了。在医院里,人与人之间的故事,变成了人与机器的故事、人与金钱的故事。有的医生看病时头也不抬,甚至连患者的性别都没看清,就开出一大堆检查单。一位医学前辈曾讲过一个故事:医院有三个等级的挂号费,依次是5元、10元和30元。一位患者每次来看病,都挂30元的号,哪怕只是开点药。医生问为什么,他说:“挂5元的号,医生不说话,也不让我说话;挂10元的号,医生说话,不让我说话;挂30元的号,医生说话,也听我说话。”可见,医生不仅是生命的工程师,更应是心灵的按摩师。这正如美国医生特鲁多的那句名言:“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无论医学如何发达,“机器崇拜”和“技术至上”都是危险的,因为医学是人的科学。离开人,医学就失去了灵魂。
医学要有人的温度,而不能只有机器的冰冷。著名医学家裘法祖生前曾遇到过一位腹痛的女病人,他刚做了腹部触诊,病人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说:“您真是个好医生啊!”他感到奇怪,病人说:“我看过五六个医生了,从来没有医生摸过肚子。”此事给裘法祖留下深刻印象。他说:先看病人,再看片子,最后看检查报告,是为“上医”;同时看片子和报告,是为“中医”;只看报告,提笔开药,是为“下医”。
医学的结构恰如一个“人”字,一撇是技术的医学,一捺是人文的医学。只有技术与人文相协调,才能写出最美的“人”字。如果医生盲目依赖和崇拜技术,而把病人仅仅当成一个疾病的载体、一个病菌的容器,那就背离了医学的根本。
医学越来越昂贵
“我的胸口有辆小轿车!”一位邻居经常这样开玩笑。5年前,他因心脏病住院,被植入5个心脏支架,而一个支架的价格是2万多元,加起来的花费等于一辆轿车。然而,这辆昂贵的“轿车”并未给他带来好运,最近他不幸猝死。
我国一位著名心脏科医生,70岁时出现心绞痛,但他没去放支架,而是在保持健康生活方式的基础上,坚持口服药物,87岁仍可轻松爬上二楼。
同是心脏病,为何不同命?除了个体差异外,能否选择适宜的治疗方案是重要影响因素。应该承认,心脏介入技术的诞生,是医学的一大进步,它替代了部分心脏搭桥手术,减少了患者的创伤和痛苦。然而,任何医学技术都是有界限的。一旦超越界限,就会走向反面。如今,滥用支架之风愈演愈烈。专家指出,给无适应症的患者放支架,将大大增加血栓或者出血的风险,导致更严重的心肌梗死。
2010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的一项研究报告指出,在接受冠脉造影检查的美国人中,有1/5是“非必须”的。冠脉造影是心脏病患者安放支架前的一项必要检查,统计显示,美国有近半数不该放支架的人被放了支架。
事实上,中国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专家指出,很少有病人需要3个以上支架,但不少病人却被放了5~10个支架,这是明显的过度医疗。2009年,我国共实施心脏介入治疗23万例,如果按人均两个支架计算,仅耗材费就至少50亿元。其中,无效和无益的支架有多少呢?
支架滥用,只是过度医疗的冰山一角。事实上,医学新技术的滥用,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普遍现象。病人不仅承担了不必要的痛苦和风险,而且支付了昂贵的医疗费用。例如,为了发现病灶,医生往往习惯建议病人做CT检查。但是,专家指出,接受一次全身CT扫描,相当于在位于日本广岛和长崎原子弹爆炸中心2.5公里处接受的辐射量。在每年新增癌症病例中,由滥用X射线和CT检查引发的占相当比例。
那么,医学新技术为何容易被滥用?
一是技术崇拜。当今,一些医生过度追求和盲目崇拜高精尖设备,习惯用高新技术解决常见疾病,而忽视了最基本、最适宜的传统技术,忽视了患者是否用得起。例如,一些医院把介入手术当成技术领先的标志,看一个科室“牛不牛”,主要看介入手术数量多不多。
二是利益驱动。一些医生把新技术当成牟利的工具,在金钱的诱惑下,背弃了医学的人文精神,不断制造“医疗需求”,从中获取不当利益。例如,一个进口心脏支架在中国的售价,远远高于美国的售价,其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回扣空间,致使部分医生把多放支架当成生财之道。
可见,过度医疗是技术崇拜和利益驱动杂交的怪胎,它使医学偏离了以人为本的轨道,正沿着越来越昂贵的方向前行。如果放任过度医疗泛滥,必将使国家的医疗费用不断攀升,最终陷入难以为继的边缘。在这方面,很多发达国家都有过教训。
当前,我国医疗资源不足与浪费同时并存。只有用最严格的制度约束过度医疗,减少无效的支出,才能让医改获得成功。否则,再多的投入也会被吞噬掉。
谁制造了“感冒经济”
在网上看到一位中国妈妈写博客,讲述宝宝在美国看感冒的经历,颇有感触。
这位妈妈在美国居住期间,不到一岁的宝宝感冒了,流涕咳嗽发低烧。她急得团团转,但护士只是建议多喝水,观察体温。当宝宝烧到39摄氏度时,护士才决定约见医生。医生用听诊器仔细听了肺部,并查看了喉咙和耳道,确定未发炎,诊断为普通感冒。医生说,这种感冒大多是由病毒引起的,不需要用药,最好靠自身产生的抗体去恢复。这位妈妈问,能否像在中国一样打针或输液?医生摇摇头,只开了一瓶果味滴鼻盐水。第四天,宝宝果然康复了。有了这次感冒经历,这位妈妈认识到:孩子的免疫系统是逐渐建立起来的,感冒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增强孩子的体质。
相比之下,中国人对感冒似乎过度戒备。在医院,很多医生除了给患者开感冒药外,还要打针、输液。因此,看个普通感冒,花一两百元是很正常的,花上千元也不稀奇。而更多的患者则是到药店买药,至于选择什么药品,基本是靠广告印象。据统计,2008年,我国感冒药的零售市场销售额达92亿元。有关人士分析,75%的人一年之内至少会患一次感冒,如果我国每年有10亿人次患感冒,人均购买15~20元的药品,感冒药的市场容量至少有150~200亿元。因此,我国有1000多家药厂在生产大同小异的感冒药,而外资药企更是强势进攻,占据了中国感冒药市场60%以上的份额。这就是中国的“感冒经济”。
一位外国医生曾说,治疗感冒,中国可能是全世界花冤枉钱最多的国家。此言虽然尖刻,却是一针见血。其实,感冒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不治”之症之一。在医学上,根据引起感冒的病原体不同,可将感冒分为病毒性感冒和细菌性感冒。病毒性感冒占90%以上,如果没有细菌感染的话,感冒一周左右就可以自愈,因为人体可以产生免疫力。所以,专家把感冒称为自限性疾病,即疾病在发展到一定程度能自动停止,并逐渐恢复痊愈。吃药打针,只能缓解部分症状,对于缩短病程没有任何帮助。因此,如果一个人一年内偶发一两次普通感冒,就像是免疫系统进行的“军事演习”,并非什么坏事。
“感冒经济”的繁荣,折射出我国医疗卫生管理体制的弊端。首先,以药养医制度是“第一推手”。由于开药越多、收入越高,很多医生在利益的驱动下,故意制造需求、诱导消费,而不惜以患者的耐药性、免疫损害为代价。例如,在很多医院,感冒病人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细菌感染,都被挂上了吊瓶,用上了抗生素,医生的理由是“预防细菌感染”。这在外国医生看来是明显的过度治疗、无效治疗,在中国却被认为是常规治疗、合理治疗。其次,制药企业是“第二推手”。在大众媒体上,感冒药广告铺天盖地,绝大多数属于误导性宣传。制药企业的营销策略是,只有把更多的健康人群拉到疾病人群行列,不断制造“病人”,使其成为感冒药的消费者,才能牟取更大的商业利益。
可见,感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医生和药商结成利益同盟,共同制造了“感冒经济”的泡沫,既浪费了医疗资源,又危害了国民健康。因此,从本质上看,“感冒经济”是畸形医疗体制催生的“肿瘤”,必须坚决切除。如果任其“繁荣”,不仅造成大量的无效医疗,而且会加剧看病贵。
我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医疗费用本来有限,如果连治感冒也要“导弹打蚊子”,国家和百姓都承受不起。因此,只有倡导适宜的治疗观念,才能解决好13亿人的健康问题。
当打针成为往事
孩童时期,最害怕到医院打针。记忆中,只有高烧不退才打针。当时,医院里很少见到打点滴的,因为重病号才输液。然而,到了今天,从城市到乡村,从三甲医院到村卫生室,滥输液现象比比皆是。
“能吃药不打针,能打针不输液”,这是医学的一个基本原则。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打针几乎被输液取代。据报道,我国一年的输液量达104亿瓶,相当于13亿人每人输了8瓶液,远远高于国际平均水平。也就是说,中国人几乎把输液当成了“可乐”喝,一个“全民输液”时代悄然到来。
输液泛滥成灾,不是一个单纯的医学问题,而是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据世界卫生组织估算,全球被浪费的医疗资源达20%~40%。而输液的滥用,是医疗资源浪费的重要标志。医学正被商业之手推动着,逐渐偏离了以人为本的轨道。
从医院来说,滥输液首先来自利益驱动。由于补偿机制不合理,我国公立医院长期存在以药养医现象,医生的收入主要来自“卖药”。同样是治病,输液和打针的工作量相当,但经济效益差距悬殊。因此,输液自然成为医生的首选。目前,大输液和抗生素是医院用量最大的药品。在输液的利益链上,医院、医生和药商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让病人少输液,必然导致药商利润减少,医院收入下降。这说明,不合理的医院补偿机制,是滥输液的第一推手。
从患者来说,不懂医学知识、盲目追求速效,是输液泛滥的重要诱因。如果是在美国,医生遇到感冒的孩子,只需要跟家长说一句:“多喝水,好好休息,发烧的话就吃点退烧药。”但在中国,如果医生这么说,很多家长都会很生气:“花了这么长时间排队,好不容易挂了个专家号,怎么什么药都不给开,这算什么大夫啊?”有的家长甚至会因为孩子没有输液,和医生大吵大闹。这也反映出一个问题,中国人药物滥用的积弊何其深也!在很多情况下,按照疾病本身确实没有必要输液,但如果医生不给输,患者就会投诉。而医院解决纠纷的方法往往是,先让医生给患者输上液,再告诫医生以后碰到类似的病人不要太较真,病人要输就给输。皆大欢喜,何乐不为?长此以往,医生主动给病人输液就成了习惯。
可见,导致输液泛滥的因素很多,体制问题是根源,医生诱导是主因,患者盲从是次因。因此,遏制不合理用药,杜绝滥输液,需要多管齐下。目前,在体制机制改革不到位的情况下,医生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医生拥有“处方权”,而一张处方就是一本“教科书”。患者的医学知识,大多是从医生那里学到的。所以,“处方权”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医生面对患者,就像家长面对孩子。如果孩子睡觉前非要吃糖,家长就必须给吗?显然,家长不能迁就孩子的任性,而应说服引导。患者是医生教育出来的,好医生教出好习惯,坏医生教出坏习惯。因此,为了患者的长远利益,医生应守住合理用药的底线,不该用的药坚决不用,不该输的液坚决不输。也许,少数患者会一时难以接受,但多数患者是会理解和支持的。
医学专家曾警告,如果放任抗生素滥用,人类将陷入无药可用的境地。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正在逼近的现实。小小输液瓶,关系着医学的方向,也关系着民族的健康。但愿我们的后代,不要成为“输液瓶里泡大的一代”!
别了,丝虫病
一条细若游丝的小虫,曾令3000多万中国人苦不堪言。50多年来,我国一代又一代医学工作者不舍昼夜,黑发熬成白发,终于擒住了那条肆虐的小虫—丝虫!
2008年11月初,卫生部部长陈竺宣布:经世界卫生组织审核认可,中国在全球83个丝虫病流行国家和地区中率先消除了丝虫病,为全球消除丝虫病树立了典范。
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率先在全球消除丝虫病,这是公共卫生领域的一座里程碑。
新中国成立初期,山东丝虫病患者满目皆是。“邹、滕、峄县,粗腿大蛋”、“沂河两岸,十人九疝”,这些民谣真实地反映了丝虫病肆虐的情景。当时,山东有丝虫病人500万,是全国丝虫病流行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浙江长兴县也曾是丝虫病的重灾区。过去,长兴有“两大”:西部“大肚皮 ”,东部“大粗腿 ”。那些“大粗腿”,就是下肢象皮肿病人。老百姓说:“四人围桌桌,狗都钻不过”。意思是,四个人围坐八仙桌吃饭,八条腿粗得连狗都没法钻进去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