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我听说是要送给恪儿的物事,不由也微微有些好奇,忍不住道:“是什么?”
允祯将匣子递了给我,只笑道:“打开看看。”
我伸手慢慢打了开来,就着明灿灿的烛光,登时只觉眼前一亮,只见那匣子衬着鹅黄色的一层绒布,其上却是放置着一件华贵无比的白玉璎珞。羊脂玉所制,式作萱花四瓣。当项两瓣,瓣稍各镶指盖大小的猫睛石一颗。当胸两瓣,瓣稍各镶同样大小芙蓉石一颗。掩钩搭可脱卸,掩机钮可叠。玉上鎏金云水纹图,俯仰以衔东珠,当胸一枚花蒂约有半掌大小,翡地周翠,刻翠为水藻,刻翡为捧洗美人妆。蒂下垂有一绺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芙蓉石为坠脚,长可当脐。
再再是不可多得的倾城之物!我不由怔住,“皇兄?”只不知他让我看这白玉璎珞何意,若说是要送给恪儿,可这璎珞却分明是女儿之物,恪儿如何使得?
允祯觉察到我眸中的诧异,探头看了一眼,目中登时掠过一丝错愕,很快伸手将匣子拿了回去。“宓儿莫怪,是我拿错了。”说着便匆匆又转回内殿,不多时便又抱着一个形状与方才哪匣子完全一样的玉匣子出来,赧然一笑:“是这个。”
我满腔疑虑地伸手接过,这次很快便打了开来,所有的疑虑在瞧清楚那匣中物事后登时消散殆尽——
朱色的绒布上静静躺着一件长命玉锁,金制的挂链打磨得极是精细温润,每间隔小半指长许便嵌一枚指盖大小的东珠,共镶有六颗。正中央一块羊脂玉锁约摸一指宽,半指长,更是琢得精巧绝伦,暖润滑泽。正中央缕着纹理精细的双龙抢珠,祥云缭绕。那双龙缕得栩栩如生,龙睛以绿髓点制,明珠则为红宝。左右与金链相接处各镶翡翠两片,形如华云,其下结有两绺绞金银朱青紫五色的同心丝绦,晶致华耀,辉致无比。
“这……”我明白了允祯心意,心下登时又是感动又是微微的悸动。眼见允祯伸手将那长命玉锁拈了出来便要为恪儿戴上,我一怔,忙屈膝行下礼去,切切道:“恪儿如今才月余大小,这长命锁还是留待恪儿百日之后再戴罢。”
允祯见我坚持,笑道:“就当是满月之礼,左右也是我这做舅父的一番心意。”说着便将那玉锁塞入我手中,微微一笑。“一早便准备好了的,照理也当由孩儿母家至亲相赠,宓儿就莫再推辞了。”
我只得接了。凝目自那玉锁上一瞧,但见除去正面的双龙抢珠图纹,背面犹以鎏金小篆写有八个小字:“长命富贵,福寿万年。”我心中大动,暖意渐生,屈膝便又行下礼去:“妾身代恪儿谢皇兄厚爱。”
允祯点点头示意我起身,末了又探手自恪儿手上握了一握,眉眼间渐有怜意浮生。“听说你是七月产子,你与孩儿都需好生将养才是。”
他一番用心良苦我如何不知?心下自然感动,然而口中却也只得淡淡谢恩:“谢皇兄关心,恪儿有皇兄如此疼惜,当真是他莫大的福泽。”我想起方才他误拿了给我的那串白玉璎珞,一时心中也微微有些诧异难明,然而转念一想允祯与董挽晴成婚至今,那董挽晴莫不是也……
许是看出我心底的猜度,允祯淡淡一笑。“叔父告诉我你有孕一事,我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好两样都备下了。”
我听了他话心中却是一痛,登时想起那与我无缘母女便生生分离的婧儿,胸口隐隐抽痛起来,倘若……倘若……倘若婧儿没有死——
蹙了蹙眉,一手悄悄在心口用力一按,口中却终究只能淡淡而道:“皇兄有心了。”
他见我突然情动,眉头微蹙似要说些什么,然而却终是没有开口。负手背后走出两步,转身向我温声道:“早些回去休息罢。”
离忧宫确是允祯着意为我修建的,离忧,忘忧。萱花,宜男。他心中的结或许已解,或许永生难除,可那又如何呢?我让叶知秋带了那绿竹于她,他本玲珑之人,我的心意他自然一眼既透。
竹本无心,何必节外生枝?
允祯与允祺终究是不一样的。纵然他仍是对着我关怀有加,甚至爱屋及乌对恪儿与惇儿也是极好,可是我知道,他真的放下了。他带了我回来并非是为了占有,他真的做到了心无杂念的守护。
允祯对董挽晴也是极好的,初时我只当董挽晴对我仍是心存顾忌,未料那夜之后她竟亲来了离忧宫与我叙旧。逆光中见她大腹便便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近我屋中,恍惚竟有瞧见数月前自己的错觉。说话间才知她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气色很是红润,心情也是不错。我因为挂念拓跋朔的境况便时常有些郁郁,更兼随着恪儿的一天天长大,念及失去的婧儿,心中更是时常酸楚,她便不顾自己国母的身份总是主动往我的住处跑,找我闲聊,对着我也很是热情,尤其欢喜恪儿,但见到醒了必要抱在怀中仔细逗弄一番方才罢手。
我去了慈云庵探过一次姨母,彼时她已正式剃度。两人见面便很有些恍如隔世,她见到我怀中的恪儿更是好一阵恍惚,幽幽只道,宓儿也是做了娘亲的人了。
允祯曾数次相求姨母回宫,纵然是一心向佛,亦可以在宫中的太庙修行,然而姨母坚持剃度在慈云庵,允祯无奈之下亦只得下令重修慈云,并妥善安置好姨母的一应所需。我知道这是允祯的一份故人之情,连着静妃娘娘的一起都给了姨母了。自静妃娘娘仙逝后姨母便更是寡言少语,与从前的沉静不同,她如今的眼中我已瞧不出半点凡尘波动,总是是那样心如止水的模样,安静沉默地令我心惊,即便是面对面地坐着也常常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我当真是不能明白姨母当年与静妃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逝者已矣,留下的也不过是个方外之人,这些过往,此生我注定无从得知。
我只去探过她三次,再去,她便再再不肯见我了。我知道此生与她情缘已尽,纵然勉强再见,也是枉然。
三个月后,皇后董挽晴诞下一女,是为楚昭平帝之第一女。因长公主生于月破之日,是夜帝后曾于太庙前行祭月之礼,帝于月破之夜得女,欣慰之余,亲赐封号酹月,是为酹月公主。
酹月生得很是精灵可人,又因是长公主,因而甚得允祯的宠爱,甫一出生便封赏不断,丝毫未因非皇子之身而承受任何失望,只除了董家人之外。我亦是安下心来的,一来酹月实在是生得讨人欢喜,二来,她不是皇子,便避免了董家起意挟幼子废新帝之野心。
我时常去探视酹月,仿佛是为了失去婧儿的苦痛,将一腔母爱都要给了她了。伸手轻轻摇着金丝楠木制的婴儿摇床,俯身笑望着酹月圆睁双眼探出一只软软的小手呀呀而呼。惇儿亦跟在我身边,有些怔怔地随着我俯身望着酹月,突然轻呼一声,竟是酹月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左手尾指。惇儿吃了一吓,然而却终是没有抢回手来,只由着酹月抓着,蓦地笑出声来。“母妃,小公主很可爱。”
我笑望着酹月,小小的肉嘟嘟的身子蜷缩在一方藕荷色绞银丝云水纹图的云锦襁褓中。一双乌黑黝亮的眼瞳如秋水盈盈依依,似极了盛放在水晶盘中的黑葡萄,望望惇儿,再望望我,然后,咧嘴一笑。
我心头一软,几乎便要流下泪来。
允祯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静静看了我片刻见我抬头望他,他无声一笑。“宓儿,如无意外,思贤王近一月时间便会前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