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姐,这都写了一个上午了,您歇歇吧!”
“已经快好了。”顾婉容听了秋棠的话,不仅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反而更加聚精会神。
秋棠听了,不再相劝,而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等待她写完。
这本《金刚经》她已经连续抄写了十天。她要抄整整十份《金刚经》这已经是第十份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这样想着,她收了最后一笔。
看着面前有些歪曲的字体,她满意的笑了。
她前世也是练过毛笔字的,可惜是断断续续的练了两年,也没有练出什么成果。好在,这具身子不过是个九岁的女童,虽然上了三年学,却是个不爱学习的。因此,就算她写得丑,也说得过去。
虽然如此,她看着这歪斜的字,还是叹了一口气,难道她于写字方面真的毫无天赋吗?前世她唯一值得炫耀的,便是她会织各式各样花色的毛衣。她前世生活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会织毛衣了,手工织毛衣,也成了值得炫耀的事情之一。
想这些做什么?她苦笑了一下,她如今是顾府的六小姐,前世的生活离她太遥远了。
她摇摇头,想把这些思绪赶出脑海,却不由感到一阵眩晕。
“六小姐!”秋棠见状连忙扶她坐下:“您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大夫说您要静养,不能劳累。这些字,您什么时候抄不行,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秋棠,你不懂”,顾婉容摇了摇头。
今天的确是累着了,她只是想快些把这十篇《金刚经》抄写完而已。
“把这些收起来吧。”顾婉容有气无力地说道。
大夫让她静养,可是她哪里静养的了。半个月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已经从刚开始的惊慌,慢慢适应了。
她之所以能适应这么快,并不是因为她天资聪颖,而是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这里的一切,她都知道,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正是因为她保留了原主的记忆,所以,她才更加提心吊胆。
真是巧啊,她与原主一样,都叫顾婉容。
她有时候觉得现在的一切就像一个梦,等梦醒了,她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原来的世界才是一场梦,她已经从那个梦里面醒过来了。
秋棠把顾婉容抄的经文收了起来,转身就看见六小姐顾婉容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见她目光迷离,十分的落寞。
看着顾婉容抱着膝头的样子,秋棠不由心中一紧。
四太太一直不喜欢六小姐,但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自从半个月前七小姐落了水,得了风寒,四太太连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
六小姐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还以为四太太真心疼爱她,平时就喜欢跟七小姐争宠,这一次四太太为了七小姐不仅狠狠地训斥了六小姐,还将六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秋霜姐姐发卖了。
六小姐是伤心狠了吧?要是往常,她早就去找四太太哭诉,去找七小姐麻烦了。这一次,六小姐却难得的安静。
她这一安静,倒让秋棠心疼不已。
她叹了一口气,四太太对六小姐也太苛刻了些。
蓁院里的上下奴仆原本就看四太太的眼色行事,明面上是六小姐的奴仆,私下里却总是往四太太院子里走动。
自打四太太训斥了六小姐,发卖了秋霜姐姐,这起子人越发不将六小姐放在眼里了。
“六小姐,我服侍您躺一会吧”,秋棠说着就要帮顾婉容铺床。
“不用了,秋棠”,顾婉容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说道:“眼看着就到午时了,等用过午饭再说,这会子睡了,呆会该睡不着了。我不觉得困,只是口有些渴”。
“小姐说的是,我倒忘了,奴婢这就给您倒茶水来”。
秋棠说着走到外间,拿起祥云八仙桌上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壶,就要倒水。
她的手触到茶壶,手指只觉得一片冰凉,不由心中一个咯噔。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
六小姐再不堪,也是这顾府正经的小姐。这些人如今都巴结那一位,将六小姐往死里作践。
“秋棠,怎么了?”顾婉容见秋棠站着不动,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没怎么,马上就要用午饭了,太医说,饭前喝茶不利于保养”,秋棠说着将茶壶放到一边,扶着顾婉容说道:“六小姐,您还是等吃了午饭之后再喝茶吧”。
虽然她语气从容,没有异常,可是顾婉容还是可以感觉到,秋棠说话的时候有些紧张。
她看了看那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壶,然后又看了看秋棠。
她一语不发,就这样深深地盯着秋棠看。
秋棠越发紧张了。
她不由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六小姐今天有些不大一样,那眼神好像能看到人心里去一样。
就在秋棠以为她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到顾婉容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太医这样说了,那我还是乖乖听话,等用过午饭之后在喝茶不迟”。
说着,她转身进了内室。
秋棠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位六小姐,年纪不大却是个说一不二火爆的脾气,在顾府人人提起六小姐,都说她不服管教,桀骜不驯。
她真怕自己劝不住这位六小姐,到时候闹起来,又要给四太太添了把柄。
没想到今天的六小姐却这么好说话。
秋棠盯着内室的门有些发怔,六小姐今天好像很不一样。她这样想着,低头捋了捋比甲的前襟,六小姐自从醒来之后就很不大一样。
前面几天先是怔怔的,任四太太怎么训斥她都一语不发,四太太当时还骂她摔坏了脑子。
她当时也以为六小姐摔坏了,心中还着实担心了一阵子。
她是服侍六小姐的,平时又鲜少跟四太太那边的人走动,若是六小姐真的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呢?
这府里的下人有两种:一种是外头买来的,到了年纪,跟主子求一求放出去。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家人都在外面,有家人照顾也可以找个不错的人家嫁人生子。
另外一种,是家生子,一家子老幼都在府里,到了年纪让主子给个恩典,指个小子婚配就行了。
这两种出路,对她而言好像都不合适。
她是从外头买来的,但是外面并没有可以相托的亲戚,与她相依为命的,是她娘,如今也在府里的针线房。要是她们出去了,无处投奔,还不如在这府里,虽然是做下人的,但是只要不犯错,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可是若是留在府里,那就只有按照主子的意思配人了。可是她在府里并没有人认识的人,别说那些管事家的儿子们轮不到她,就是头脸过得去的后生,也都是有主的。能轮到她,恐怕都不是什么像样的了。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出路,那就是给少爷们做小,现在做个通房,等少爷成亲了之后,就正式开了脸做姨娘。
这一种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做了姨娘,动辄看主母的脸色,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不说,生的孩子还要管人家叫母亲,自己呢,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像个什么样子呢!
再说了,要做姨娘,也得服侍少爷们才行,她服侍的是姑娘。
对于自己的前途,她真是感觉到一片茫然。
好在六小姐并没有摔坏,看样子好像还看清了四太太的嘴脸,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若是她能好好服侍六小姐,等以后六小姐出阁了,六小姐看在她尽心服侍的份上,给她一个体面,让她做管家娘子,那才是她的出路。
这边秋棠暗暗做了决定,那边顾婉容却闭目躺在床上。她并不是睡觉,只是在思考。
说出去谁会相信,堂堂永平侯的嫡出的六小姐,居然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天可怜见,让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否则她真的要手忙脚乱了。
在后世,有一句骂人的话,叫做“后娘养的”,意思是,是因为没人疼没人爱,所以缺少教养,不知礼仪的孩子。这句话还有另一种意思,那就是没有人保护出头,谁都可以任意欺负的孩子。
而原来的顾家六小姐顾婉容,正好就是这样一种人。
自打她卧床以来,继母只来看过她两次,每一次来都不曾给她好颜色。
她的大伯母,永平侯世子夫人,亲自来看过一次,隔几天就会让丫鬟来看过她几次。二房、三房都派人来看过她。
除此之外,便是她的祖母,永平侯老夫人派人看过她几次。
她今年九岁,又有性子跳脱不服管教的名声在外,继母想怎么收拾她别人都不会管的吧?
她正想着,却听到从外面传来秋棠压低了声音说道:“春露姐姐,你回来了?六小姐刚才说口渴,这壶里的茶水却是冷的。趁着六小姐不知道,你赶紧烧了热茶水来沏上。”
不想春露却拿眼一瞪:“秋棠,莫不是秋霜不在了,你便想在这蓁院充大头?你不过跟我一样,是个二等的丫鬟,凭什么使唤我?秋霜虽然不在了,也轮不到你出头吧?要知道,四太太前几天刚指派了夏冰姐姐做咱们蓁院的大丫鬟,你莫不是忘了?”
秋棠满脸赔笑,小声说道:“瞧姐姐说的,我怎么敢使唤你?这不是六小姐要喝茶水吗?”
“六小姐要喝茶,你不能去沏吗?”春露翻了白眼讥讽道:“你要巴结她尽管去,千万别拉上我!”
“这……”饶是秋棠再好的脾气也有几分气结了。
想着六小姐顾婉容一个上午都没有喝上茶水,她便亲自拿了雕红漆海棠花茶盘,托着茶壶准备去烧水。
出去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由声音温和地与春露商量:“春露姐姐,我去给六小姐烧茶水,六小姐身边离不得人,你帮我照看一下。若是六小姐叫人,你帮我答应一声。”
“秋棠,你是我屋里管什么的?”
秋棠一回头,见六小姐顾婉容靠着博古架,面带微笑等着自己回答。
“六小姐”,她连忙放下茶盘,走过来扶着六小姐。
见顾婉容这话问的奇怪,她忙回答道:“我是管小姐屋里首饰衣裳的,小姐竟忘了不曾?”
“原来你是管衣裳,我还以为我记错了呢?”说着她转过头问春露:“你又是管什么的?”
春露见顾婉容说话,不大愿意回答,但是还是磨磨蹭蹭的站起来说道:“我是管小姐吃食茶水的。”
顾婉容听了也不说话,只嘴角噙着冷笑望着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