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侯世子要娶永平侯四房小姐的事情,不过两天就传遍了京城。
第二天下午赵妙仪亲自登门来看望顾婉容。
像从前一样,顾婉容亲热地接待了她。
赵妙仪看着顾婉容屋里的丫鬟几乎人手一块红布在忙着做针线,她哪里不明白她们是为了顾婉容绣嫁妆。
哥哥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自己一方面希望六姐姐真的能冲好哥哥的病,让哥哥赶快好起来,另一方面又怕冲喜不过是无稽之谈,万一哥哥没能活过来,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六姐姐。
赵妙仪越想越是愧疚。
“六姐姐,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家做的不磊落,你……你怨不怨我们赵家?”
看着赵妙仪期期艾艾的样子,顾婉容心里也有些愧疚,赵时出的这个主意可真是不好,身边的人可没少为他担心。
顾婉容握了赵妙仪的手:“九妹妹,你胡说什么呢!这出主意的是明阳子,赐婚的是天子,我怎么会怪你们?你们家的人想让世子的身体好起来,哪怕有一线希望也想试一试,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再说了,明阳子说了,我的八字极好,定然能让世子身体好起来的,你就放心好了。”
赵妙仪听了顾婉容的话,越发愧疚,她抱着顾婉容,声音都哽咽了:“六姐姐,你可真好。”
“你怎么今天跑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赵妙仪摇摇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她怕顾婉容不愿意嫁到赵家,怕顾婉容怪她,所以提前来看看,没想到顾婉容根本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
“六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自打你跟我哥哥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哥哥现在已经可以张嘴服药了呢。”赵妙仪道:“明阳子道长说这是冲喜的效果已经显现出来了,钱院使也说哥哥身体比原来好了很多。”
“哦,那就好”,顾婉容腹诽:再不好的话,赵时就不能亲自来迎亲了,他那么骄傲的人,会愿意让别人代替他迎亲吗?
送走了赵妙仪,顾老夫人派人将顾婉容请了过去。
“容姐儿,来看看,这是你的嫁妆”,顾老夫人将手中的嫁妆单子交给顾婉容。
顾婉容从上到下,看了很久,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田庄、铺子、房产、首饰衣裳布匹、古董字画、药材、家具,但凡是能想到的,应有尽有,光金银首饰就要有六抬,这些东西加起来可比顾婉晴出嫁的时候多了好几倍。
顾婉容看了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顾老夫人:“老太太,这嫁妆太多了,我看过其他姐妹的嫁妆单子,都没有这么多,您还是照着四姐姐的嫁妆单子来吧。”
“傻孩子,你怕我偏疼你被你几个伯母说闲话,你这是想多了,你四姐姐的嫁妆是公中占了一部分,我给了一部分,你二伯母给了一部分,你这嫁妆,有公中所出,跟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给的是我自己的嫁妆,我的体己,我乐意给多少是我的事情,她们管不着。还有一部分是你母亲留下来的,想当年,你母亲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啊,你外祖母,可是治家理财的能手呢。你母亲的嫁妆这些年在我手里,一点没亏,反倒还挣了好多钱,所以你的嫁妆才会有这么多。”
顾老夫人慈爱地看着顾婉容:“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你尽管收着,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顾婉容看着她护短的样子,不由红了眼圈:“老太太。”
“容姐儿,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了”,顾老夫人喟然怅然道:“因为你的冲喜,宜早不宜迟,圣旨赐婚,早嫁晚嫁都要嫁,所以祖母就不留你了,赵家派人来说十天后就是好日子,祖母答应了,你可千万别怪祖母急着推你出门。”
按说男方提了亲,女方是要推迟一些以显示对女儿的不舍之情,有时候甚至要男方三催四请好几次婚期才能定下来。
她是要冲喜的,赵家肯定急着娶她进门,若是能早一点进门,赵家人就会多给她一些尊重。
这道理顾婉容都知道。
顾老夫人处处为她考虑,她如何不明白?
顾婉容从床上滑下来,含着眼泪,跪在床边,恭恭敬敬地给顾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顾老夫人情绪也很激动:“快起来,快起来……”
十天之期很快就到了。
顾婉容早早地起了床,因为吉时在下午,还未到梳妆的时候,顾婉容有些无聊,顾婉慧与顾婉晴一直陪着她说体己话。
顾婉晴已经怀孕五个多月,身子越发重了,为了送自己出嫁,她昨天下午就来到了顾家,顾婉容想着姐妹们之前言笑晏晏的快乐时光,不由有些不舍。
她终于也要嫁人了。
顾婉慧看着顾婉容丝毫不见怨怼,而是神色自若地跟顾婉晴说着话,她的心里对于这个妹妹就多了几份心疼,原先的嫉妒到了此刻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的。
她爱慕戴先生,容姐儿聪慧看了出来,她又是羞又是忌惮,生怕容姐儿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容姐儿处处都比自己强,老太太最疼爱的也唯有容姐儿,这令她很忿忿不平;淑妃娘娘要选一个人进宫,又是容姐儿得了她的青眼,这让她很怨恨……
可是,谁曾想,世事轮转,自己得了好姻缘,而容姐儿居然要给人冲喜。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自己会怨恨旁人,会怪命运不公,绝对做不到她这样对迎面而来的麻烦,不忧、不怒、不惧。
这个六妹妹,强自己太多。
顾婉慧握了顾婉容的手,真诚地说道:“六妹妹,我之前总是羡慕你、嫉妒你,觉得你命好,今天看来,我的想法真是狭隘,六妹妹,我……”
“五姐姐”,顾婉容阻止了顾婉慧的话:“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命好,要不然,赵家也不会挑我去冲喜,你要相信,我可是吉人自有天相,我一定可以把世子的病冲好,你没听别人说吗,世子现在都可以下床了,说不定他今天还能来迎亲呢!”
“是、是”,顾婉慧紧紧握了顾婉容的手,心有些发酸,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六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安吉侯世子定然能来迎亲。”
顾婉晴见了,不由撇过脸去,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这几天,从赵家传出来的消息什么样的都有,有的说赵时已经死了,赵家却秘不发丧;有的说赵时虽然没死,但是跟死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还有人说赵时已经好了,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里面好好坏坏,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有,但大多是好的消息少,坏的消息多。当初病的那么重,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若不是他连迎亲都不能,那也太委屈六妹妹了,难道到时候六妹妹要跟一只大公鸡拜堂吗?
顾婉晴看着顾婉容脸上带着微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六妹妹是强颜欢笑。她上前去摸了摸顾婉容乌黑浓密的秀发,无不感慨地说道:“容姐儿……”只说了这一句,就有些哽咽了。
顾婉慧为人活泼乐观,是个天塌下来也不愁的人,她这个样子,顾婉慧见了也心中伤感,低头垂下泪来。
等喜娘进来给顾婉容更衣梳头的时候,就看见顾婉慧与顾婉晴抱头痛苦,而顾婉容则站在旁边轻声安慰她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出嫁的是她们两个呢。
顾婉容见喜娘进来,连忙劝她们别哭了,顾婉慧与顾婉晴也觉得顾婉容心中难受,还要来劝自己,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们将顾婉容交给喜娘,然后两个人在丫鬟的服侍下洗脸匀妆。
喜娘给顾婉容换上了大红色的喜袍,梳头的时候手上翻飞,嘴里却啧啧称赞:“六小姐跟其他两位小姐感情可真好,就是一母同胞的也不过如此了。”
是啊,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年岁相近,朝夕相伴,她们可不就是如亲姐妹一般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间,顾婉晴已经出嫁并且怀有身孕,今天是她出嫁,再过一段时间顾婉慧也要出嫁了呢!
想到这里,顾婉容心里感慨,不由心头一酸,眼圈红了。
“莫哭,莫哭,哭花了妆不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顾婉晴走了过来:“咱们姐妹里面要论端庄大方自然数大姐姐,可是要论漂亮,非容姐儿莫属。”
她走过来,揽着顾婉容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六妹妹,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顾婉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梳上象征的妇人身份的抛家髻,发髻上插满了明晃晃、金闪闪的首饰,随着自己抬头低头见,步摇晃动,步摇下坠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映着她光洁如玉一般的脸庞,她的肌肤竟然比珍珠还要细腻洁白。
外面霹雳巴拉想起鞭炮声,赵家催妆的人已经到了。
小丫鬟前院后院来回跑,欢天喜地地告诉着顾婉容姐妹前院的情况。
“赵家的人已经来了……”
“六姑爷亲自来迎亲了……”
“大少爷与二少爷拦着六姑爷让他做催妆诗呢……”
“六姑爷带来的傧相连做了好几首诗……”
“六姑爷给咱们家几个少爷每个人都发了红包……”
“六姑爷进门了……”
随着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顾婉容原本平静的心情竟变得有些忐忑起来,两世为人,她可是头一回做新娘。想到赵时亲自来迎亲,她的心又变得甜甜蜜蜜的,虽然她刻意控制,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顾婉慧与顾婉晴对视一眼,再度抹泪,太好了,赵时能亲自来迎亲,说明他身体真的没有大问题了,六妹妹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顾婉慧与顾婉晴一左一右扶着她:“六妹妹,六妹婿来迎亲了,你该出去给老太太还有四叔父辞行了。”
顾婉容愣了一下,才明白她们说的六妹婿是指谁。
一道帘子掀开,明堂里面乌压压挤满了人,都是顾家的亲戚女眷,顾老夫人端坐于最上方,慈爱地看着顾婉容。
“祖母,容姐儿要出嫁了”,顾婉容跪在蒲团之上,拉着顾老夫人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女眷里面,不知道有谁轻轻抽泣了一声,顾老夫人眼圈也红了。
她拉着顾婉容的手,郑重地做最后一次训导:“容姐儿,进了赵家门,便为赵家妇,侍奉舅姑,当谦逊恭顺;对待夫婿,当敬重如宾,夫刚妻柔,恩爱相因。要记住,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顾家女,代表赵家妇,你可明白?”
“孙女谨记祖母之言,时时刻刻不敢忘”,顾婉容说着恭恭敬敬地给顾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身上佩戴的首饰环佩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顾老夫人神色有些激动,有些欣慰:“好孩子,我知道你让我放心,快起来,辞辞你父亲吧!”
顾季梁坐在顾老夫人下首,从顾婉容刚进来他就觉得好像看到了妻子英娘一般,此刻,顾婉容跪在他面前,他已经眼圈都红了。
男子汉大丈夫,女儿出嫁,居然像个妇人一样红眼圈,顾老夫人见了心里直叹气。
“父亲,女儿此去,便为赵家妇,以后不能时时伴父亲左右,还望父亲注重保养,保持身体康健,女儿于赵家也可放心。”
同样是磕了三个头以谢父亲养育之恩。
顾季梁满面泪水,长女一直懂事,所以,自己对她关心甚少,她与自己不亲,甚至不愿意叫自己父亲,今天她终于改口肯叫自己一声父亲了,没想到却要出嫁了。
这一身红妆刺得他眼睛发酸,这一声父亲向锤子敲打在他的心头,他情难自抑,泪如雨下。
“容姐儿啊……”他这一张嘴,声音早就哽咽得不能听了。他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张着双臂就要扶顾婉容起来。
这于礼可不合!
大老爷一把拦住他,喜娘也眼明手快地扶起顾婉容,把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蒙在她头上,嘴里说着:“新郎官到门口,新娘子该上花轿了。”
走到门口,大少爷顾珏背着顾婉容上了花轿。
“哗啦”一声一盆水泼在轿子旁边,顾婉容坐在轿子里,听到外面传来大伯母的声音:“覆水难收,嫁出去的不回头,不回头,不回头,与郎君恩爱到白首……”
这声音不高不低,透过唢呐与鼓瑟,穿过花轿,落入顾婉容耳中,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就要告别顾家,告别这个给她欢笑与温暖的地方,告别这个让她生活的好几年的地方,以后再来,她就是客,是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再不是顾家人,这里也不再是她的家。
顾婉容心中难受,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而站在人群中,跟着众人一起给顾婉容顾婉明,则是一连的郁色,由于双手太过用力,指甲都折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赵时会醒过来,为什么赵时没有死,顾婉容不是应该守望门寡吗?她的命可真好!
不过,这也是你最后一次好命了,顾婉容你终于出嫁了,以后,你再也不能成为我的绊脚石了,你出嫁了,顾婉慧也快出嫁了,最后能进宫与淑妃娘娘平分秋色的人,只能是我,顾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