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营到恩察7.5公里,日伪军的大小据点林立,樱井把这里划为“治安区”,认为可以毫无顾忌地前进。灰蒙蒙的阳光赶走了黎明前的黑暗,在一望无际的冀南大平原上空无一人,只有西北风驱赶着落叶、断草和尘士,顺着低洼处和公路边上的道沟奔跑着,柳树的枝条和着被剪断的电话线嘤泣鸣,像无数的冤魂在寂静的空间哭叫。
日寇的刺刀尖上挑着太阳旗,在西北风吹奏下猎猎作响,马蹄、军靴踏着中国的地面,大车轴吱吱扭扭,这一切更增加了几分肃杀气氛。村民们关门闭户,躲藏逃走,防止大祸临头。
代理团长楚大明和指战员们引颈南望,盼望日伪军早点,再早点到来,只要先见个影儿也好,眼看天色大亮,红日慢慢升高,南去的公路依然空空荡荡,鬼子怎么不见来呢?此刻,指战员真是心急如焚。楚大明更是焦急万分,他告诫自己,情报没有变化,再耐心一点,等待事情的发展。
当太阳升到一杆高的时候,侦察员气喘吁吁地飞跑过来,向楚大明报告,敌人已经出了大营据点,沿着公路正向这里走来。
啊,悬在半空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数百双眼睛紧盯着公路的尽头,等待,等待,再等待……
日伪军及其大车队陆续映入人们的眼帘。最先出现的是日寇尖兵那耀眼的刺刀和刺刀尖上挑起的日本国旗。尖兵班和本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接着,是西北风扬起的灰黄色的尘埃,在公路上空升起,敌人的行军纵队,满载着抢劫来的物资的车队,还有东纵战士敬爱的政治委员,都混合在这薄薄的纱帐里。
三位连长瞪眼注视着代理团长楚大明发出的信号。
楚大明铁青着脸,不动声色。
战士们屏气息声地注视着敌人,全身的血液和筋骨凝聚着仇恨和力量,紧握步枪的双手已渗出汗渍。
日寇的尖兵从战士面前走过。喳喳的皮靴声像踏在人们的心坎上一样疼痛……
在日寇尖兵班的后面是伪军的一个中队。他们肩扛步枪接踵而来,迈着不太整齐的步伐两眼盯着公路,没人左顾右盼。
楚代团长静若湖水,稳如泰山。樱井中尉骑着大洋马,走在伪军之后,日军分队之前,他粗矮的身躯在马鞍上摇晃着。
风沙也迫使他的双眼眯缝着,戴着雪白的手套的右手举着望远镜,不时地向远处张望。在鬼子中队的后面,十辆大车一字排开,日军士兵有的坐在马车上,有的分列大车的两旁行进,他们个个趾高气扬,步伐整齐,看他们那个样子,好像不是行走在中国的土地上,而是走在他们日本的小岛上。
敌人完全进入我两个连队的伏击地段。
两个鬼子尖兵突然掉进被挖断的公路的陷阱里,惊慌地高叫:
“八路的有!”
楚大明举起驳克枪,高声喊“打”,他一枪撂倒一个鬼子兵。
六连连长及振江先指挥轻机枪射手郭启华头发子弹就将樱井的战马打倒,使樱井滚落在地,吃惊不小,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同时带领部队,分数路发起冲击;一排拦头,先消灭日寇的尖兵班,伪军吓得前队往后缩,后队朝前拥,乱作一团,及振江连长亲率二、三排,拦腰斩断敌人的行军纵队,将伪军和鬼子的部队切开。这样,搞乱了敌人的指挥,使他首尾失去联系。四连连长苟正银指挥全连部队从东面迅速扑上来,他们的目标明确,一排、三排端上刺刀和鬼子兵展开白刃格斗,鬼子中队长樱井见四周杀声震天,枪弹十分密集,来势凶猛,他发现中了八路军的埋伏。于是,大惊失色,在皇军治安区内,哪里钻出来的八路军主力部队?鬼子小队长涩谷迅速将士兵聚集一团,集中保护樱井。樱井中队长见前面白刃战杀得厉害,他的士兵一批批倒下,最终彻底动摇了他冲过去的决心。他命令小队长涩谷顶住,他自己带几个兵向后撤去。他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史秉欢牵着一头毛驴,慌慌张张跑过来,便高声喊他的名字。史秉欢的小毛驴本来是为自己逃跑时骑的,看见樱井叫他,旁边还围着几个日本兵,史秉欢随机应变,机灵地把毛驴向樱井献上。樱井便骑上毛驴,对几个日本兵和史秉欢说:“你们赶紧把大大的八路押回大营,本中队长大大有赏。”说完赶着毛驴,向枪声稀疏的地方奔去。
四连三排战士正在和鬼子兵拼刺刀时,六连一二排战士也合围过来,高大的六连一排长赵世南冲过来,对准拿着指挥刀的涩谷,用刺刀从背后捅穿到前胸。小队长死后,鬼子兵失去指挥,有的趴在沟沿,有的钻在车轮子下抵抗,有的边打边向西转移。
马、牛、驴被机枪子弹的嗒嗒声,拼刺刀的哗哗声,和手榴弹轰轰的爆炸声惊吓,拉起大车乱跑,有的朝前掉进深坑,有的马挣脱了车,奔进树林……
战斗一打响,四连二排的任务十分明确,排长纪志明率领全排迅速向十辆大车冲去。一接触目标,才知道任务十分复杂、艰巨。首先,这大车上除赶车的车把式是老百姓外,押车的多是鬼子兵,十辆大车,刘志坚主任到底在哪一辆?车子又跑得很分散,纪志明忙指挥部队首先消灭押车的鬼子,再追赶奔跑的车辆,呼喊停车,给车把式做思想工作。这可急坏了排长纪志明,周围冲杀声一片,空中弥漫着硝烟,模糊着他的视线,他的排左突右杀东奔西跑,杀死了十多个鬼子,查了六辆大车,不是棉花就是粮食,累得他满头大汗,急得火烧火燎,找不着刘主任怎么办?
纪志明带着战士急忙去追赶向后跑的那四辆大车,没注意地里到处趴的是不敢动弹的伪军官兵。说来也巧。他的脚突然踩在一个伪军身子上,那个伪军来不及躲避,一下将他绊倒了。
那伪军一看是排长,忙将排长拉起,纪志明一看是张三儿,喜出望外,张三儿握住排长右手的两个手指头,眼睛看着向后跑的几辆车。
纪志明会意,迅速带领战士追过去,不想这倒数第二辆牛车,奔跑中慌不择路,后车轱辘一下掉进坑里,老牛不管怎么挣扎也拖不上来。这时,只见一个鬼子对另外的车叽咕了句什么,鬼子迅速跳下车来。排长纪志明忙使了个眼色,说道:“张合锁!”
张合锁心领神会举枪击发,随着“叭叭”声响,打翻了那个指手画脚的日本兵,另外两个鬼子从车上跳下来,顾不得推车,拔腿就往西跑,只管逃命去了。
这张合锁是六班战士,还不满18岁,别看他年纪小,个头小,可是1941年入伍的老兵呢!他一直在二十团司令部给首长当公务员,除了跟着首长服好务以外,也跟着首长学了一手好枪法,骑枪、手枪、驳壳枪、跪姿、卧姿、立姿,样样都行。
纪志明也不去追赶鬼子,扑到大车前一看,果然是刘志坚主任卧在车箱内。指战员们又惊又喜,眼泪霎时流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忙起来,警戒的警戒,有的急忙取掉塞在刘主任嘴里的布,有的割断捆在他身上草绳,纪志明淌着眼泪说:“刘主任,你受苦了!”
刘志坚看到自己的战士,激动地掉下眼泪,连连说:“感谢首长,感谢同志们!”
在四个战士的帮助下,刘志坚同志被扶到纪志明的背上,在其他战士的护卫下,他们从野地里迅速向陡河村方向撤退。
代理团长楚大明对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完成了营救首长的任务。他命令司号长吹号收兵,通知追鬼子的四连、六连部队回撤。
经过十五分钟的激战,击毙日军十七人,负伤四人,缴获轻机枪四挺,掷弹筒一个,步枪21支,军用物资九大车。
我四连、六连亡一人,伤三人。
在群众的帮助下,搬走了军用物资。日伪军的伤员、尸体,由两面村长派车送回敌据点大营镇。
七十四续篇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索,圆满完成抢救任务,二十团受到大军区刘、邓首长,军区陈再道司令员、宋任穷政治委员,第六军分区司令员易良品、政治委员钟汉华的表彰。
二十团召开了追悼大会,沉痛悼念此次战斗中牺牲的同志,并追认为烈士,政府对其家属做好慰问、抚恤工作。将伤员转送到条件较好的医院治疗,部队迅速进行组织调整,奖励了有功人员,楚大明同志被任命为二十团团长兼政治委员,他率领部队又投入了新的战斗。
刘志坚同志由纪志明等同志背到陡河村后,军区立刻将他转移到第四军分区邱县以北住了数天后,军区派作战科长赵晓舟将刘护送到第三军分区永年县南沿村韩荫亭家中养伤。
韩荫亭是抗战前加入我党的老党员,后来几经曲折,在他家乡组织起一帮队伍,和日本人接上关系,建立了“反共自卫团”,韩为团长,南沿村附近的十多个村庄,都是韩荫亭的地盘,由他负责这一带的治安,成为合法的“伪军”。实际上他自卫不反共,暗中仍为抗日出力。鬼子“扫荡”时,在这个地区活动的我们的工作人员、伤病员和其领导同志,有时也到他这个“伪军据点”避风。刘志坚同志来到这里,被照顾得很好,虽然刘当时没暴露自己是军区政治部主任,只说自己是个“团政委”,但韩仍是尽力保护,安排吃住买药治伤,他也察觉到刘志坚要比团的干部大,不然为什么第三军分区司令员肖永智、政治委员高厚良,滏西支队司令员赵海枫和邯郸县长尤醒五,还有其他领导同志经常来探望他?后来,韩荫亭同志带着队伍过来,编为冀南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团,韩为团长,以后编入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十纵队,韩率部队一直打到广东,上级调他到广东农垦局当副局长,之后病故。
刘志坚同志在南沿村养伤半年后,到1943年4月,陈再道奉调入北方局党校学习,路过此地看望他时,刘志坚同志还不能行走。我们考虑此地不宜久留,治疗条件有限,时间长了被坏人发现对韩不利,经请示大军区同意,就告别韩,陈再道司令员骑着马,三军分区司令员肖永智率领部队,用担架抬着刘志坚同志穿过数道日寇封锁线,跨过平汉铁路,经过数次战斗,才跳出敌人布下的“格子网”、“铁笼”,到达太行山革命根据地。
刘志坚同志伤愈后,虽然留有残疾,但仍忠心耿耿,为党、为军工作,担任过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等重要职务。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20世纪60年代,他担任昆明军区政治委员期间,在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前夕,专门接见了参战部队一一○团(原冀南军区二十团)的领导班子成员,勉励全团指战员,在党的领导下发扬革命光荣传统,英勇作战,在新时期为我军现代化建设、国防建设、保卫祖国边疆再立新功!
1943年10月,北方局通知:陈再道同志到延安学习,并作为冀南区的党员代表参加党的“七大”。去延安的路上,当时真不容易走。不仅要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还要通过敌人的层层封锁线。由太行军区派人送陈再道等同志一行人先到太岳军区。太岳军区司令部和太岳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部住在一起。
当时,陈赓同志不在,由王新亭政委等同志接待他们,表现特别热情,想方设法让来的人吃好、休息好。原来三八六旅的老底子,基本上都留在太岳军区。许多老战友得知他们来,都来看望。陈再道心里热乎乎的。谁知好景不长,当时太岳军区不但很苦,且战斗频繁。我们住下不久,敌人就来“扫荡”。陈再道和太岳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李成芳带着两个连在太岳山区和敌人周旋。多年不见山今日又在山地打仗了,真想打个痛快。一次在转移途中遇上了一股“扫荡”的敌人,他们便指挥部队和敌人打起来,打得很激烈。我们两个警卫员牺牲了,两匹马也被打死了。另一股也包围上来,我们冲出包围圈,就往敌人据点靠,敌人都外出“扫荡”去了,据点空虚,这里比较安全。不久,敌人撤了,我们才返回驻地。李成芳说:“这次幸亏你没事,多危险,我真担心。”
李成芳和陈再道同志是麻城老乡。真是“老乡见老乡,必定谈家乡”。谈过家乡后,陈再道问:“你见过二十团团长楚大明没有?”李说:“二十团今年从冀南刚到太岳时,我见过一次,现在这个团不在这里,在另一个地区活动。”他接着说:
“二十团现在很能打仗。听说二十团团长楚大明抢救刘志坚同志时,他一个人捅死日军一个小队,然后背起刘志坚同志就跑了,有这回事吗?”
陈再道说:“有是有,你说得太夸张了。是日伪军押送刘志坚同志到县城去,楚大明带两个连打埋伏,进行伏击,把刘志坚同志救回来的。事后,这件事在冀南说法更多了。口本人说:
八路军真是神出鬼没,事先侦察没有情况,半路上却中了埋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伪军说,八路军里藏龙卧虎,能人有的是,我亲眼看见一个人从电线杆子上跳下来,杀入敌群,然后把八路军的一个大官背着跑了。人民群众也在传说,说得虽然过头,但比喻还算恰当。他们说:梁山好汉算什么,八路军才是英雄,《水浒》上智取生辰纲,不过是抢去一些财物,八路军路劫刘志坚,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然后把人抢走,简直是劫法场,厉害得很等等。总之,都在赞颂楚大明。可惜,我这次急着走,未能见到他。”
陈再道将军从延安回太行,也没机会见到楚大明。上党战役时,陈赓同志对陈再道说:“楚大明这家伙真能打仗,是位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