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日寇对八路军的多次讨伐作战中,他都冲在前面。在鬼子实行的“三光”政策中,他表现得也很积极,充当了帮凶。于是受到了樱井的青睐,被直接提拔为伪警备队队长。史秉欢当了军官,盒子枪往身上一挎,大营镇的地主豪绅们都跑来恭维抬举,由过去的长工苦力突然变成为老爷,竟与豪绅们平起平坐起来。这种平步青云的巨大变化,确实使他手舞足蹈高兴了一阵子。他发现乡亲们虽然对他另眼相看,但人人敬而远之。时间稍长,有许多事使他苦恼异常。例如,时不时地遭到日军官兵的训斥、辱骂,甚至殴打;跟着鬼子出去扫荡犯下的罪行,受到良心的谴责;甚至还要受维持会长(地主豪绅)的窝囊气;乡亲们背后骂他是黑狗队长(警备队穿黑军服);更为要命的是,八路军屡屡托人稍信给他,如再不弃恶从善,就要找他算账,恩察镇的警备队长就是他的下场。恩察的队长是被八路打黑枪的。一想到这儿就心惊肉跳,坐卧不安。这时,他才感到这个汉奸不能再当了,他想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来逃脱惩罚。史秉欢包袱太重,他病倒了。樱井派军医来检查,说是头疼发烧,吃点药几天就好,他内心的矛盾和苦恼被地下党员赵启芳窥破。有一天,赵村长给他提了一罐鸡汤去慰问,在没有人时悄告诉他,八路军严站长要找他个别谈话,为他指出一条光明大道。史秉欢像小鬼对待阎王一样不敢怠慢,带病去见严站长,当时把魂都吓掉了,总怕严站长手指一动,他的小命就完了。
完全出乎意外,严站长见面就起身相迎,说话和气,态度诚恳,说他出身穷苦,本质很好,若能良心发现,知过改过,仍是好人。叫他继续当警备队长,明里为日本人干,暗里为八路服务,做八路军的眼线,帮助八路军监视日寇的活动,经常给八路军提供情报,以此来立功赎罪。
史秉欢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他的“病”突然好了起来。
18日早晨,史秉欢借故外出,拐弯抹角,窜到十八行村找到严站长,汇报了日寇扫荡合围刘大市村的情况后,他说鬼子抓住一个八路大官姓刘。
严统三猛吃一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史秉欢说:“我搜他身上时,找到了一支手枪,打不响了;还有一块手帕,包了一点冀南票(当时根据地通用货币);其中有一枚印章,上面刻的是刘其章印,这大概是他的名字了。”
史秉欢把这个小包交给了严站长。
严站长如释重负,原来,敌人并不知道被俘的是刘志坚主任。
严站长给史秉欢部署任务,要他在两天内绘制出一张大营日伪军兵力配系、工事构筑、阵地设置的详图。
分别时,严站长要求史秉欢随时报告日伪军何时要把这个被俘的八路押送到枣强的准确情报。
史秉欢唯唯称是。
这位警备队长要使出全身解数为八路表现,争取立功。回去后,以养病休假为名,谢绝来访打扰,他对大营据点了如指掌,当年修围墙、工事、炮楼都亲自参加过,仅用半天时间就绘制出大营镇兵要地志图,他找来同乡好友张三儿,要他以回家看望父母的名义,溜到十八行村把这封绝密文件交给严站长。
千嘱咐万叮咛要小心谨慎,万一暴露我们两个人的脑袋都得搬家。
史秉欢的当务之急,是设法弄清押解被俘八路去枣强县的准确时间。他和樱井的翻译官大古一向私交很深,他决心从大古的口中套出这份重要情报。
在他精神抖擞地出门溜达时,心中还惦念着自己的亲信张三儿在路上可千万别出事。
张三儿真的回家转了一圈,把带来的点心往桌上一放就要走,被父母亲高声喝住。这个19岁的青年学着父亲话语和姿势说:“你当过八路,又当伪军,千万要当心,别做坏人,别欺侮老百姓,小心挨枪子儿,叫爹娘担惊受怕——你们这些话都说了一千遍了,孩儿又不是傻瓜笨蛋,连这个好歹都不知道!”
父母笑了,他一扭脸跑了出去。在十八行村村长赵启芳的引导下,他来到情报站,亲手将史秉欢绘制的大营镇据点兵要地志图交给严站长。这么快就画出来,而且极其具体详尽,让他喜出望外。他还没有来得及介绍,张三儿和侦察排长郭建华、四连二排长纪志明已亲热地攀谈起来,他们对这种意外邂逅分外高兴。
“你们认识?”
张三儿说,这两位都是我的老排长。纪志明告诉他,他走后自己到六连当排长,这次整编又调到四连。
张三儿向两位排长详细汇报了刘主任被鬼子俘虏,伤势、押运的情况,以及樱井对这个“大大的八路”审讯和优待的情况,听说最近要把刘主任悄悄转移出大营镇。
“哪天?”
“我不知道,队长可能知道,他会来报告严站长的。”
“给你们队长说,快点弄清楚,这是最关键的。”
“是!”张三儿组织纪律性一贯好。他一转话题问:“班长,我当了汉奸,你不恨我吗?”
“不恨,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战场上你会开枪打死我吗?”
“不会,我的子弹长着眼睛呢!”
“到时候,我会作为内应帮助你的。”张三儿的话很有感情,“虽然我穿着这身黑狗皮,我的心永远是你的战士。”
在严站长的催促下,他们依依惜别。
为了及时掌握敌情,楚大明经请示批准,命郭建华、纪志明带领一个侦察班往来于大营和南官村之间,只有他俩才可以同严站长直接接触。
张三儿返回据点时,看到史秉欢与大古在街头边走边谈,他没敢近前,一扭脸走过去到警备队向班长销假。
这天下午,史秉欢只身在大营镇的东西大街上溜达,高腰皮靴把地踩得喳喳作响,战刀的刀柄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芒,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看到翻译官大古牵着一条大狼狗,逛大街抖威风来了,看起来,大古兴致很高,踌躇满志,肯定碰到好事了,史秉欢笑着迎了上去。
“翻译官先生,忙吗?”
“刚办完一件大事,出来散散心。”
“有人要我向你问安。”
“谁啊?”
史秉欢见周围无人,伸出右手形成一个“八”字。
“八爷,别开玩笑了。”
“真的。”史秉欢忙收起笑容,态度严肃起来。
大古拉着史秉欢走到背街的一个僻静处。
“什么事?”
“八爷请你帮个忙,把那个伤了腿的八路快点救出来。”
“不行,做这种事,皇军要杀头的。”
“你要是不办,八路不是也要……”史秉欢把手比作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你我的脑袋长得牢吗?”
“这……这……你让我想想。”
“上次八路逮住没杀你,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知恩不报。”
“哪敢,哪敢。”
“你刚才说办了一件大事是什么大事?”
“到镇公所(指维持会)派六辆大车。”
“干什么,又要讨伐?”
“后天,把那个‘大大的八路’押到枣强去。”
“几点出发?”
“黎明赶到恩察,如果没有八爷……”
大古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他靠近史秉欢悄悄嘱咐道:“老兄,这是绝密,嘴巴要严实点,要是走漏了风声,让樱井这家伙知道,你我都没命了。”
“你就放心好了,绝不乱讲,咱兄弟谁跟谁呀,你对我还相信不过?”
大古把一块砖头踢到墙上,叭的一声砸得粉碎,他肚子里窝着说不完的无名火。
史秉欢见状,借故告辞。他故意在大街上走了一段,向警备队的炮楼奔去。左顾右盼看到没人,转个弯便撒腿出了大营,径直来到十八行村,在浓郁的月色掩护下,他兴奋地来到情报站,向严站长作了报告。
这种情况,大古也估计得到。
七十二作战部署
楚大明在军分区司令员易良品、政治委员钟汉华面前受领了“组织伏击战,营救回活的刘志坚主任”的作战任务后,连夜赶回,一路上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双手痒痒得恨不得马上把鬼子教训一番。回营后他立刻召集干部开会,轮休部队的班以上,值勤分队连以上的干部参加,亲自进行政治动员。油灯下,他望着一双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深情地说:“同志们,二十团的指挥员和刘志坚主任有不解之缘。在1938年初,我们这支地下党领导的抗日义勇军改编为一二九师独立支队,加入东纵的建制,作为东纵政治委员的刘志坚,对这支部队的建设做了许多工作,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亲自筛选配备大量红军干部,加强了团、营、连的班子建设;注意抓训练,在实战中锻炼和增强部队的战斗力,他和司令员陈再道一起,组织指挥这个团参加多次对日伪军的作战,打了不少胜仗,二十团也成长为冀南区抗日的主力团之一。因此,团队的成长和光荣历史是和刘志坚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次刘志坚主任在反扫荡作战中不幸被俘,日寇必然会千方百计地加害于他。二十团全体指战员忧心如焚地等待着营救刘志坚主任的时刻即将到来,军区首长命令我们在大营至枣强、衡水公路段设伏,从鬼子手中抢回刘志坚主任。”
这时,军分区司令易良品和警卫员走进屋里,楚大明忙过来招呼。易良品叫他们继续开会,随便找个位置坐下,顺手拿起参谋的会议记录在灯下翻看。
四连连长苟正银站起来,激动地说:“终于等来了营救刘主任的作战命令,只要能救出主主任,我们四连全体指战员,宁愿吃苦受累,流血流汗,甚至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眨一下眼睛。”
楚大明请司令员讲话。
易良品说:“就我们这些人,现在一起到设伏现场看看地形,出发!”
易良品、楚大明率领这支小小的十多个人的勘察队,在夜色中前进。前有尖兵组,后有警卫组,没有灯光,不准说话,夜色灰暗,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敌人炮楼里,时不时地露出像萤火虫似的亮光。
勘察组来到预定的设伏地段,他们先看了公路西边的阵地,再穿过公路,看了路东地段,然后在一片坟场树林里,楚大明汇报了作战方案:
先谈敌情,根据大营日伪军数量和防备情况,我估计日寇樱井队长将倾巢出动,担负这次押运任务,即两个日军小队,伪军一个中队和一个警备队,共约三百余人押解刘主任先到恩察再到枣强县城。押运刘主任的大车可能是第二辆,前后有若干辆大车装运抢来的粮、棉、盐、肉等物资,叫你搞不清虚实真假。据情报站消息,伪警备队长史秉欢已向我方保证,警备队不向我们开枪,在警备队影响下,伪军中队有些人也可能仿效。我方两个连队消灭这伙敌人(主要是日军两个小队)根本不成问题。但是,大家要牢牢记住,我们的任务不在于消灭多少个敌人,缴获了几条枪,而在于通过打击敌人,把小鬼子打得趴在地上,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击之力,把伪军冲散冲乱,乘乱掩护好纪志明抢救刘主任。
下面,对两个连下达分别作战任务:六连埋伏在公路以西,由小分队警戒恩察方面日寇的动向,主力以突然袭击的动作,斩头去尾打中间,把鬼子和伪军连腰斩断,割成数节,叫他趴到车轮子下,水沟边,或落荒而逃。四连埋伏在路东,担任突击抢救任务,通过白刃格斗,用刺刀拼垮鬼子兵中队,要杀得鬼子兵不敢动弹,或四处逃散。伪军只要对天鸣枪,保持中立,只要不向我们开火,就不管他们。同志们注意一条纪律,子弹、手榴弹不准往马车上打,防止伤害刘主任。四连二排的任务是掩护排长纪志明找到刘主任,把刘主任安全地背下战场。我们一旦目的达到,看两发绿色信号弹升空,立即撤离战场。撤退的方向是陡河,我们的炊事班和包扎所都设在陡河小村。
连长们谈了各排伏击地段、位置、指挥所,轻机枪、小炮等火器配备,确定了公路上开挖陷阱和壕沟的地段。最后,大家讨论了陷阱铺设铁齿耙和搞好伪装的问题,六连长及振江皱起眉头。
“麦子刚种下,树叶落得精光,遍地光秃秃的,连根屌毛都找不到,叫我拿什么伪装呀?”及振江话里带着牢骚情绪。
“把你的毛拔下来插到地上,不就长出毛来了吗!”苟正银开玩笑地说。
大家暗暗发笑。
“我说及大个呀及大个,你是真不懂呀还是故意跟我捣蛋,越是光板一块,敌人越是麻痹,对我们越是有利。”楚大明把脸转向六连二排长,“周耀华,你说怎么伪装?”
“还是让我们连长说吧,冀南人哪个不懂?”
“我就是要你说。”
“这有何难?”周耀华是个高小毕业生,“只要先把地表上的浮土铲成一堆,再往下挖直到做好工事,再把地表面上的浮士还原到工事上,达到同原来的土色一致就行了。
“好,这就省了我们及大个的屌毛。”苟正银不失时机地嘲弄六连连长。
“周耀华不愧是冀南平原上的地老鼠,就按他说的办!”
接着,楚大明请司令员作指示。
易良品劈头就问:“楚大明,为什么把伏击地段选在离大营镇不远的南宫村南郊?”
楚大明说:“主要是利用樱井骄傲蛮横的霸气,在他眼皮底下的治安区,打他打个措手不及,胜利完成任务。”
“很好!照计划执行吧!”
当天夜里,有的连、排或班就进入阵地构筑工事。七级堡村的老乡们同二十团有特殊的感情,他们看见子弟兵又站岗,又放哨,又巡逻,又侦察,又搞工事,又苦又累,有几十个年轻人,扛着锄头,乘天黑的时候,前来支援挖工事。
六连连长及振江说:“副村长查查有汉奸吗?有汉奸,叫他滚蛋!”
“连长,”副村长说:“汉奸和嫌疑分子都滚不动了,早看起来啦!”
“那就跟我来吧,兄弟姐妹们!”
及振江的个头是个显着标志,在团里一度颇有影响,他把大家带到公路上,群众中有人说,破路这艺儿,咱们都会。
“你不懂,听我的。”及振江就地用锄头挖了一个圆形,提出了要求,如何铺设铁齿耙,搭起高粱秆棚,上面伪装得同公路表面一模一样等等,直到老乡说听明白了,他才离开。
除了汉奸走狗,哪个人不痛恨鬼子兵?除了八路和爱国志士、国际友人,哪个队伍是真心打日本救中国的?这样,当时的八路军、老百姓、抗日军民、爱国志士和国际反法西斯同盟军,就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又何况处在抗日前线闻名冀南、鲁西和豫北的楚司令的队伍呢?
这天下午,易良品司令带着楚大明和两个随行人员,在楚大明的设伏地段来回检查。易良品由西向东缓缓前行,用樱井般凶恶的目光审视设伏地段的工事构筑、兵力使用、火器编组,再由东向西从公路的另一边走回来,他停住脚对楚大明说:“鬼子兵是从大营镇方向来,一路上两边的风景都有些啥?我们这里还缺点啥,你瞅见了没有,我们这里是不是显得太光秃了一点?”
楚大明是聪明人,一点就明白,他猛然想起秋末冬初冀南平原上的一幅残败景象,说道:“缺高粱秆儿,缺蒿草,缺干茅草……”
“要稀一点,乱一点,随便一点,和霜降季节一样才行。”
楚大明叫作战参谋告诉两个连长照司令员的意见搞好伪装,要与大自然保持一致,但不要驴粪蛋上插花。回头一看,司令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司令员,你喝点小米汤吧,还温着呢!”楚大明把军用水壶递过去。
易良品接过水壶,咕嘟咕嘟把一壶米汤喝了个底朝天,他坐下来,背靠着公路西边的排水沟,问楚大明:“有吃的没有,好几天了,我第一次感到肚子在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