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可真够阴险毒辣的,一个医生竟堕入歧途,现在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了。他不仅有胆量,而且还有知识。在他们这一行中,帕尔默和理查德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可是从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显然更加深不可测啊。不过,华生,我认为我们会比他更胜一筹的。在天亮之前,还有很多令人感到恐惧不安的事情呢。不过现在,咱们还是抽会儿烟,去想点让人开心的事情吧。”
差不多在九点的时候,之前从树丛里透出来的那束灯光就熄灭了,庄园那边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接着又过了两个小时,在钟刚好敲完十一点后,我们看到正前方挂起了一盏明亮的孤灯。
“快看,华生,那是斯托纳小姐给咱们的信号!”福尔摩斯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是从中间那个卧室照出来的。”
我们在外出的时候和旅店的老板解释说要连夜去拜访一位老朋友,可能整晚都不会回来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庄园。我们很容易就从年久失修的残缺山墙那里进入了庭院。接着又飞快地穿过树丛,跨过草地,正当我们打算通过窗户进到屋里的时候,突然,从月桂树丛中蹿出来一个样貌丑陋、好像怪物一样的东西,扭动着四肢跳到了草地上,然后飞快地跑走了,消失在夜幕中。
“我的天哪!”我低叫道,“你看到了吗?我的朋友。”
其实这个时候的福尔摩斯和我一样,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激动地抓紧了我的手腕,就像老虎钳一样。接着,他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说:“这一家子可真有意思!这就是医生的那只狒狒。”
我都忘了医生所养的奇特的宠物了。那只印度猎豹还没出现呢,它随时会以趴在我们肩膀上的吓人方式出现。为了安全起见,我和福尔摩斯都把鞋脱掉,悄悄钻到了卧室里。直到安全进屋后,我才把悬着的心放下。福尔摩斯轻轻关好了窗户,然后把灯放到桌子上,巡视了一下四周,屋内的陈设和我们白天来时没有什么不同。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围成喇叭状,对我小声说:“要知道,即使是最轻微的声音,都可能让我们功亏一篑。”他的声音轻得只能使我刚好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现在我们只能摸黑坐着了,他会透过通气孔发现屋里还亮着灯的。”
我再次点了点头。
“一定不要睡着,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现在把手枪拿出来吧,我们很可能会用到它。我坐在床旁边,你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吧。”
听了这话,我把手枪拿出来,放在桌子的一角。
福尔摩斯来的时候带了一根细长的藤鞭,现在就放在床上。另外,他还在床的旁边放了盒火柴和一个小的蜡烛头。然后,他把灯熄灭,我们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
那次可怕的守夜经历让我终生难忘,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是呼吸声。可是我知道我的伙伴就在我旁边,他正瞪大了眼睛坐着,这让我觉得安全。虽然我们之间不过咫尺之遥,但是我们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一点儿也不敢放松。百叶窗遮住了所有外界照射进来的光线,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窗外的猫头鹰偶尔会发出鸣叫声,甚至在我们的窗前还传来了两声类似猫叫的动物哀鸣,我们知道,那只印度猎豹确实在这里,并且在窗子外面到处乱跑。此外,远处教堂的大钟每过一刻钟就分外沉重地响一下,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我从十二点的时候开始数着,一点、两点、三点……我们一直默默地坐等着那些将要发生的不可知的情况。
突然,通气孔里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亮光,接着就有一股煤油燃烧和金属受热的气味传来。我们能看到,隔壁那间卧室里点亮了一盏灯。然后我听到了物体被轻轻移动的声音,接着一切就安静了下来。可是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烈,我竖起耳朵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在这沉寂之中,我意外地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一种非常温和轻柔的,类似水壶烧开之后嘶嘶地喷着热气一样的声音。就在我们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福尔摩斯突然一下子跳起来,点燃了一根火柴,手里拿着藤鞭不停地猛抽着那根拉铃绳。
“华生,你看到了吗?”他大叫道,“你看到了吗?”
可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在他点燃火柴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很小却很清晰的口哨声。可是我的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睁不开,我无法看清楚福尔摩斯正在狠命地抽打着什么东西。但我却看到了他的脸,那张脸好像死一般的惨白,那上面写满了惊惧和憎恶。
终于,福尔摩斯停止了抽打,抬头看着那个通气孔。就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爆发出一声我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骇人的惨叫。那哀号声越来越高,还掺杂着痛苦、惊恐和愤怒。后来我听说,这喊声甚至都惊醒了远教区那些熟睡的人们。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我愣在当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福尔摩斯,他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我。我们就一直这样站着,直到回声消失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魂未定地问道。
“唔,这说明这件案子已经完结了,”福尔摩斯回答道,“而且我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好了,带上手枪,和我一起去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看看吧。”
福尔摩斯点亮了一盏灯,神情严肃地率先走出房去。我们来到医生的房门口,他敲了两次门都没听到任何动静。于是,他自己打开门,我拿着已经上了膛的手枪,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十分奇特。一盏遮光灯放在桌子上,遮光板半敞着,灯光照在那个被打开了一半的铁保险柜上。格里姆斯·罗伊洛特医生就坐在桌边的一把木椅上,他穿着一件长款的灰色睡袍,赤裸的脚脖子从睡衣下摆露了出来,脚上穿着红色的土耳其无跟拖鞋,膝盖上搭着那根我们白天见到的鞭子。他下巴翘起,眼睛恐怖又僵直地盯着天花板。额头上还缠绕着一条怪异的、布满棕色斑点的带子,那东西似乎紧紧地箍着他的脑袋。我们进入他房间的时候,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变换姿势。
“看,带子!这就是那条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低声对我说。
我凑近了一步,发现医生额头上那条怪异的饰带竟然开始蠕动起来,接着,从他的头发里居然钻出一条身子粗短的毒蛇,它的头部呈钻石形状,脖子鼓胀着,观之令人可怖。
“这是印度毒性最强的蛇,沼地蝰蛇!”福尔摩斯说,“医生是在被咬后的十秒钟之内死亡的。这真是善恶终有报,一心想要害死别人的阴谋家竟然掉到自己挖的陷阱里。我们赶紧把这个畜生弄回巢去吧,然后再把斯托纳小姐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最后再报警,让这里的警察了解一下事件的经过。”
说完这些话,他立即从死者的膝盖上取来鞭子,把活结套在蛇的脖子上,把它从医生的头上用力拽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提着它扔进保险柜里,最后关上了柜子的门。
这就是关于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之死的所有真相了。我相信我已经讲述得足够多了,至于后来我们是如何对那位饱受惊吓的小姐讲述这悲惨的消息;怎样乘车送她去姨妈家,并叮嘱好心的姨妈照料她;警察又是如何冗长地调查并得出结论,认为医生是死于不明智地逗弄自己所养的危险宠物等,就没有必要一一说明了。关于这件案子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在第二天回去的路上,福尔摩斯帮我解开了所有谜团。
“亲爱的大夫,”他说,“我最开始的时候作出了一个错误的推论,你看,在材料不充分的前提下就盲目推理是一件多愚蠢的事情。我想起那些住在种植园里的吉卜赛人,还有死者临终时说到的‘band’这个词,这些无疑都是指她在火柴微弱的亮光下所看到的东西。但是这条线索却将我们领到一条死胡同里去调查了。后来,我通过检查,发现致人死亡的危机既不是来自门,也不是来自窗户的,于是我马上重新考虑了最初的设想,并因此给调查带来了转机。就如同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个小小的通气孔和床头上那根铃绳立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但是很快我就发现那绳子只是个摆设,而且床竟然是被固定在地上的,这些立刻让我产生了怀疑。那绳子的真正作用也许只是充当一个桥梁,它的存在是为了使某样东西在钻过洞孔后可以顺利地沿着它来到床上。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蛇。而且,我知道医生还饲养了很多印度动物,这些加在一起,我就觉得我的思路是正确的了。而使用那种任何化学试验都无法检验出来的毒物来杀人的想法,应该就是一个受过东方式教育的、聪明又无情的头脑才能想到的。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这种毒药最大的可取之处就是可以迅速发挥作用置人于死地。的确,很少有验尸官可以目光敏锐到检查出来死者那被毒蛇咬过的两个小黑洞。至于那口哨声,是因为天亮之前他一定要把毒蛇召唤回去,以免被人发现,以致功败垂成。那条蛇已经被他训练到能够一听到口哨声就立刻回到他那里,我觉得很可能就是用我们在他那里看到的牛奶。他会在自认为恰当的时机让蛇从通气孔爬过去,并且确保它会沿着铃绳爬到床上。毒蛇也许会咬床上的人,也许不会,所以死者可能在整整一周之内,每天晚上都侥幸逃过一死,但是只要她还在那间屋里睡觉,就迟早逃不掉。
“其实早在我检查医生的房间之前就已经得出这个结论了。我检查他的椅子发现,他会经常站在椅子上,这当然是为了能够到通气孔。后来我又看到了保险柜、牛奶以及鞭子上的活结,于是就印证了我之前的那些怀疑。斯托纳小姐听到的那声金属撞击声,我们现在也知道了,那是她继父匆忙将蛇关进保险柜时发出的声音。我作出了这些推测之后,立刻部署了行动。现在你已知道我到底采取了什么步骤来验证这件事了。我一听到嘶嘶的声音响起时——你肯定也听到了——就马上点燃了灯,并狠狠地去抽打那条蛇。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把蛇从通气孔中赶了回去。
“结果还导致了它在另一头反扑向它的主人。我那几鞭子就够它受得了,毒蛇的本性被我激发出来,所以它就对自己见到的第一个人发起了攻击,也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它的主人。这样看来,我确实要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负起间接的责任。但是凭良心说,我没有感到任何的内疚,因为善恶有报,这是他应得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