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哈德愣了一秒，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
“你终于肯好好搭理我了。”他在飘窗上坐着，翘起腿。
“喝我的酒就算了，喝完咂嘴很没品。”
“我当然知道，但我刚刚只是做个样子，根本就没喝到。”雷恩哈德笑笑，“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啊，不然你那么闷闷地坐在那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始话题。”
他略显轻浮的微笑收敛，微微眯起眼，右手托着高脚杯。纯白的礼服衬衫十分修身，让此刻的他看起来不再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更像一名经验丰富的顶级品酒师。
贝克伯德来了一丝兴趣，一手撑起脑袋，想看看这家伙的能耐。
雷恩哈德就那么静坐了一会儿，忽然他睁开眼，托着酒杯面向房间内唯一的光源，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酒杯。几秒后他又坐正，轻嗅了一下酒香，呼气的时候却把酒杯拿开，如此重复了三次。
贝克伯德保持沉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有些佩服。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品酒的每一步都十分具有观赏性。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环节。雷恩哈德举杯凑到唇边，手腕轻微一抬，一口酒液漫入嘴中，从舌尖到两侧，最后滑入喉中。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酒液也没有一点浪费。
短暂的沉默后，他放下酒杯。贝克伯德看着他不说话，等待他的结论。
“要听结果还是过程？”
“都要，以确定你不是瞎猜。”
“还真是不相信我啊。”雷恩哈德笑了。
“这款酒呈石榴红，光下酒液晶透，并不浑浊，说明这款酒很年轻。不只是生产时间近，使用的葡萄也很新鲜。而且因为石榴红色并不多见，所以可以大概划出原产地范围。”
“但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品种，所以需要第二步，闻香。第一下闻的时候，酒液带着梗香，这是十分难得的。味道不算浓重，却是让人第一下就难以忘怀，同时也进一步缩小的范围。”
“但当第二次闻的时候，又多了一丝陌生的气味。开始让我有点惊讶，但随后认出了那是另外两种葡萄的味道。这两种葡萄更甜，但并不适合直接做成原液酿酒。”
“简单而言，这款酒的原液由三种葡萄混合而成。可是大多数酒选用多原料会让口感变得奇怪，但这款却奇妙地完美融合。那么贝克，这是为什么？”雷恩哈德忽然提出问题。
“因为第一种葡萄口味偏涩，需要多年陈酿才能达到适宜的口感，却不适合直接使用，所以才和另外两种口味偏甜，却同样不适合单酿的葡萄混合。”贝克伯德不由自主地回答。
“非常对，而且并不是所有葡萄都能混合出这样的效果。在品尝后更加让我确信，这是一款我知道的，独一无二的葡萄酒。它的石榴红也不是单种葡萄的颜色，而是混合而成。”
雷恩哈德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轻握瓶颈将酒瓶提起，把酒瓶标签对着墙。
“卢瑟本金典卡本内，产自坎普芬帝国。”他转过酒瓶，看了看银箔标签，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这款美酒的名字，一字不差。
贝克伯德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鉴酒能力。沉默几秒后，他鼓了两下掌。
“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
“因为还挺感兴趣，就花了段时间学学。我还有资格证呢。”雷恩哈德笑笑，“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有心情喝这么好的酒？这个酒市面上卖得不便宜呢。”
“楼下的进口店看到的，包装好看，没喝过想尝一下。”贝克伯德回答，“我不是很懂酒。”
“那不得不说你运气和品味都还挺不错呢，忍不住想夸你一下了。”
“好了，直接进入正题吧。”贝克伯德挥了下手，“这次来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说完赶紧走，在被其他人看见之前，我勉强还能不把你当做敌人。”
“不一定要有事才来吧，我呆在莫顿有两三天了，碰巧你也来了，就来拜访一下。”
“不信。”贝克伯德说。
“我都活那么久了，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事呢？我现在只是个旅行家，想把世界上各个角落都走一遍，了解一下各色文化，品尝一下各地美食。”
“所以说，在这里碰到你也是偶然，只是来打个招呼而已。不骗你，我过几天就离开莫顿，代币都已经买好了。”雷恩哈德很无辜地掏掏裤袋，摸出一枚金属硬币。
贝克伯德抓住他拿硬币的瞬间瞄了一眼，证明他没说谎。但贝克伯德还是不太相信，这忽然宁静的世界反而让他更加神经质了。
“虽然你暂时还没有上我们的黑名单，但并不意味着你在这里呆久了对你有好处。所以没什么事的话，你还是走吧。”贝克伯德将酒一饮而尽。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只要你不赶我走，一切都好说。”雷恩哈德举杯，小酌一口，“就算要走，好歹让我把这一小杯喝完吧。”
贝克伯德没作声，算是默许了。
但忽然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问道：“你说你现在是个旅行家？”
“对啊，怎么，是不是有点感兴趣？”
“是有一点。”贝克伯德说，“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雷恩哈德挑挑眉思考：“大到国家，小到城镇，基本都去过了。”
“其他地方呢？比如地图上没标示的地方。”
雷恩哈德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你对探险那些东西很着迷吗？地图上没标的地方太多了，那些地方我可不想去，迷路了怎么办？我是旅行家，可不是探险家啊。”
贝克伯德轻哼一下，没回答，正好自己也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说得太多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行迹，甚至可能暴露会里的事情。
雷恩哈德也没说话了，抿了口酒，靠在飘窗边，望着这座夜幕下的城市。一下子房间内静下来，两人各自坐着，似乎各怀心事。
“最近真是太安静了。”雷恩哈德忽然打破沉默，挂着一丝微笑，钻蓝色的眼睛眨了眨。
贝克伯德一怔。这句话毫无征兆地蹦出来，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思。
“不是么，贝克？你不觉得最近太安静了吗？安静得让人放松，好像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流血，从来就没有争斗。人们不用担惊受怕，每个入睡的夜都伴随着对明天的期待。”
贝克伯德竟被这番话说得不知如何回答，心跳也莫名加速起来。
“但你应该比我更在意吧，贝克。这突如其来的安宁，是不是让你感到不安？”雷恩哈德不笑了，严肃起来。
贝克伯德盯着他几秒，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了解到什么吗？”贝克伯德问。
雷恩哈德摇头：“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不过就算哪一天我知道了，你确定要让我告诉你吗？”他又换回了那笑容，露出两颗钝钝的虎牙。
贝克伯德呼了口气。的确，要是真的需要从这家伙身上得到情报，那整个圣天使城情报网络难道是摆设吗？
杯中酒尽，雷恩哈德有些回味地把玩着染红的酒杯，然后放下。他突然站到飘窗上，把两扇窗打开，入夜冷风吹得他金发飘动。
“对了，如果真的要说今天来有什么事情的话，我有一个私人请求。”他转身靠在敞开的飘窗边，仿佛一后仰就会掉下去。
“你可以先说来听听。”
“我有一个女儿，她还在学院读书。我很想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看着她慢慢长大。”提到女儿时，这个男人发自内心地笑着，“但我没办法。那样只会让她陷入危险。”
贝克伯德皱眉。
“所以如果有一天……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没办法再照顾她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请你照顾她……至少到时候，请你不要伤害她。”
贝克伯德盯着男人的脸，仿佛要从那双眼中看出些什么。最后他像是放弃了一样，侧头不再去看，饮了口酒。
“这事我先记着。你可以走了。”
“那就先谢谢你了。”
雷恩哈德浅笑着，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跌出了飘窗。
贝克伯德看向窗外，成片血色蝙蝠掠过，在斑驳陆离的城市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