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王国,冻原。
六月末的盛夏。这是个柳橙汁和遮阳帽随处可见的时节,在这片土地上却只有一成不变的冰山和雪霜。
冻原位于王国东部。靠近王国的山岭还有些住户,再往深了走便只剩下雪色的荒芜。
和北部永冻土比起来,东部的情况好太多了。
相较雪季,山顶的雪消融了些,地面的积雪薄了,天气也是一年中最好的,虽然阳光并没有什么温度。
很少会有人来这片冻原,荒凉而且容易迷路。只有生活在边界的人偶尔会带着猎具来,猎物得手后自己留着,或者卖到国内,加工成充满北国风情的菜肴呈上餐桌。
每年也会有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冻原自然也成了景点之一。只要在当地人领导下,离城区近的地方还是不会走迷的。
但到了冬季,这一片便鲜有人迹,猎户们也不来了。
穿得厚实的高个子男人站定在雪地,眯眼望向天际。夕阳即将沉落,今天的阳光所剩无几。即便是夏季,北方似乎也天黑得特别快。
男人并不介意,扯扯翻毛衣领,又压低了毡帽,只露出银色的双眼。
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足迹,从衣领捏下一撮兽毛埋到薄雪中。每一撮毛都沾了少许气味,凭借灵敏的嗅觉和这些标记便不会迷路。
这是在冻原的第三天。已经走得很深了,可能最资深的猎户都没有来过这片地区,至少他已经几个时辰没有发现任何人类活动迹象。
男人四顾,周围是难以区分的山峦和雪景,而日落后辨别方向更麻烦。
走到这个深度,有标识的道路已经是奢望,人为的小径也没有,就连动物的足迹都十分罕见。
落日将天际映成琉璃色,天边的辉光逐渐黯淡。男人边走边拍拍衣兜中的打火石,他即将在这里度过第三个夜晚。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北方王国了。第一次来是去年八月,他花了三天把西部荒原走了个遍,并没有什么收获,倒是发现那边的冬溪鱼味道不错。
第二次来是今年年初,王国最冷的寒冬,漫天寒雪,烈风刮到脸上刀割般生疼,偏偏他选择那个时候探索北部永冻区。
那次天气极其恶劣,入夜后的极寒让感官大幅钝化,完全闻不到留下的气味印迹,随身的食物和水也提前消耗完了。
最后他找到一个天然大洞,在没有营火的情况下硬撑了一晚,清晨才再次找到路标。
有了之前的经历,这次来冻原真的就没什么顾虑。他只是有些失望,失望前往北部永冻区的那一次,依旧没有半点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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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红夕照在山峦间渐渐褪去,仿佛色素淡薄的红纱。
男人停下脚步,在冻原上找了块大石靠着坐下,目送着今天的最后一抹阳光消逝,沉默无言。
即将入夜,气温逐渐降低。即便穿着厚实的大衣,男人也开始感到一丝寒意。
他费劲地在大衣内兜摸索一番。几番尝试后他摘下左手厚实的褐色皮手套,这才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松木酒壶。
他拧开木盖,酒味淡香,却没有急着喝。这是黑朗姆酒,北国居民的日常必需品之一,五六岁的孩子都能喝上半杯不醉。
这次他选的是“破冰船”黑朗姆,王国经典品牌,只产最烈的酒。
男人深呼吸两下,接着猛灌了一口,然后舒畅地叹气,热辣感顿时驱散了寒意。
其实他很少喝这么烈的酒,单是为了驱寒的话,黑朗姆有点太劲了。
他只是感到失望和迷茫,希望烈酒能让自己心情好一点。来北方三次,如果再没有线索,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在寻找自己的老师。自三年前老师失踪以后,他就一直到处打探消息。但那位老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三年来四处寻找,却没有一点线索。
失踪前老师在北部边境,而自己在首都,所以在事发后几天他才得知。老师在首都地位显赫,其失踪对国家来说是巨大的损失。
少有的全国范围搜查很快展开了,将近半个月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找这一个人,却一直没有线索。
而在调查接近尾声时,老人任职的组织对外宣布老人去世,原因只有内部清楚。
对搜查无果这件事,可能性最大的解释,就是那位老人通过非正规渠道离开了国内。
因为怕被发现后惹上事端,组织主动要求停止调查。他们更愿意相信老人是寿终正寝。
但这样的结果男人无法接受。他向上级申请单独调查,上级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但指明这是秘密调查。男人这才知道,组织上级其实也还对此念念不忘。
一晃就是三年,跑遍了世界各地都没有收获。直到去年八月,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北方王国。
和老师相处有些年了,对老师的性格也只是略有了解。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思考同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样的事物,才有可能吸引那位教历史的顽固老人?
他想了很多次,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答案。
男人又灌了口酒,心头像是有团散不去的乌云。他把酒壶扣上塞回衣兜,撑着腿慢慢站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路还得赶。
他用力嗅了嗅。入夜的冷风混杂着淡淡的咸味,从东北方向吹来,应该再有两个小时左右就走到海边了。也许今晚在那附近过夜也不错,说不定还能捕到冰海鱼。
他忽然眯起微微泛光的双眸,朝右侧几百米远的矮山看去,夜幕之下,山坡上稀稀疏疏有些青金石色的光点,就像蛰伏在黑暗中的鬼魅。
男人没再去看,拍拍衣服继续赶路。那些光点像是夜行动物的眼睛,在这片原始冻原上什么未知动物都可能有,他不是来考察的。
他继续迎着风前行,每隔一段距离埋下一撮毛标记。冻原的路还算好走,夜晚的景色也很不错,星光璀璨,仿佛触手可及。
男人忽然再次停下来。走了近一个小时,周围的景象已经不同,平地少了,山峦连绵。
但很奇怪,那些光点似乎一直在跟随他,而且数量变多了,排在两侧山坡上密密麻麻的。
山坡上最近的光点,离他仅百米不到。风声在他耳边呼啸,伴随着阵阵低嚎,他眯了眯眼。那是雪地狼,成百上千的雪地狼。
但有些不对劲,他在原地站了近十分钟,却没见它们有任何细微的移动。
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蹦出来,他按原路往回小跑,同时注意着两侧的变化。几分钟内,山坡上的雪地狼似乎渐渐变少了。他又调转方向,往海边方向跑,光点又逐渐增多了。
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他不断加速向前冲。
随着自己离某个地方越来越近,狼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就像自然的引路人。但同时这些狼群也守护着那个地方,否则很难解释这样的大规模活动。
既然有守护者的存在,那么那个神秘的地方,之前也有人去过吗?
他不清楚,只觉得胸口炽热,各种念头涌出。三年来的努力都只为了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可能已经近在咫尺了。
狼群越来越多,聚集起来朝平原靠拢,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平原前方不远处断裂,形成了一个小悬崖,路到此为止了。
他冲上斜坡,慢慢减速,最后在落差几十米的断崖处停下,怔住了。
断崖下是一片石滩,衔接着夜空下的冰海。星光倒影在水面上,光芒微弱得像要被吞噬。海平线尽头的黑暗中,永冻的冰山显出朦胧的轮廓。
离岸边近百米远的地方,那座唯一的孤岛伫立在浅海,周围再没有其他岛屿,和海面同样漆黑。
男人目光凝聚望向巨大孤岛,岛上景象依稀可见。他只觉得一阵发麻。
到底什么样的事物才有可能吸引那位教历史的顽固老人?他觉得已经有了答案。
身后的喘息带着白雾,低嚎声此起彼伏,狼群离他已经不到二十米,忌惮着什么似地暂时没有靠近。
他并不恐惧,几秒后竟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所以这就是你们守护的地方了。”男人没转身,侧过头去看身后的狼群。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它们,微弱的光亮下,暗银色的毛泛起光泽,眼睛是青金色的,无一例外咬着牙发出呜呜声。
男人做样子迈出左脚,狼群更加蓄势待发,身上的毛明显竖起。他又把脚收了回来。
“意思是不让我再往前走一步了对吧。”他轻声自语,又望了望那座孤岛。
忽然他摘了毡帽,银色碎发如同月辉。他又解下大衣,露出纯黑的紧身夜行衣,抽出腰后的两把纯黑刺刀。
地上的积雪极速融化,露出黑色的地面,男人缓缓转身,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黑气。
月光下他的身型暴增,趾爪尖利,脸颊两侧布满细密的鬃毛,银色双瞳钻石般璀璨。
“那就来阻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