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整整下了一天,到傍晚才止住,马路被雨水冲洗得白条条的一尘不染。风,凶猛地刮了一天,马路两旁的梧桐树显得没精打采和疲乏不堪,此刻像暮年的老人在养精蓄锐。
乐人丰推着自行车步行回家。雨后空气新鲜,很少有灰尘,他一向喜欢雨后在潮湿的马路上踯躅,那时,整个世界仿佛都显得很干净,一切都给人以焕然一新的感觉。这样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马路上走着,思想会格外活跃,思维也会格外敏捷。
几天来,连续发生了许多原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即使他有着一副超常的大脑也应接不暇,让一些不正常的事情扰乱了他正常的思维。
那天晚上,柴之坚副局长在拘留所同孙跃文谈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刑侦处,明显地有着黯然神伤之态。
“人丰,死者的肖像画是罗琴君画的这件事,你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柴之坚问。
“只向你一个人说了。”乐人丰回答。
“罗琴君会不会对别人说呢?”柴之坚问。
“绝对不会。”乐人丰用肯定的口吻说道。
“怪!孙跃文又不会袁天罡先天神数’,他怎么会知道是罗琴君画的呢?”柴之坚浓眉微蹙,像是在问乐人丰,更像是在问自己。
在前两次同孙跃文的谈话中,这个问号就存在乐人丰心中,他苦苦地找不到答案。
“人丰,请你客观地想一想,客观地回答我,罗琴君替死者画的肖像画,有否超出了你当时的想象?”柴之坚的语气是温和的,但是他的神色却变得严肃了。
常言道:形式上的“密切”成了实质上的疏远。柴副局长在要乐人丰回答问题的前面加了一个“请”字,一下子把谈话的气氛弄得严肃起来了。尤其是他提问的实质,明显地带着不予信任的意味。乐人丰有点受不了,像有无数的蛀虫在蠹蚀他的心灵。尽管副局长要他回答问题时没有采用命令的方式,但命令毕竟是命令,他必须作出严肃的实事求是的回答。
“这幅画不是一次就画成功的。”乐人丰认真地回答道,“她先后画了三幅,第三幅同我的想象较接近,但仍不理想,我又提了许多修改意见,她完全根据我的想象,根据我的意见,以第三幅为基础,经过反复修改才完成了死者的肖像画。
无论这幅画带来怎样的后果,罗琴君是毫无责任的。”
柴之坚没有作声,眉峰却耸得更高了。
“罗琴君并没有见到过沈佳佳,不可能做手脚。我觉得孙跃文在硬装斧头柄!”乐人丰理直气壮地说。
“孙跃文说,罗琴君见到过沈佳佳,在仙乐舞厅见到的。”
柴之坚说,随后附加一句,“问题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这话在乐人丰心里引起了一点震动,但震动不大。罗琴君秉性善良,绝不会坑害他人,这一点乐人丰深信不疑。
那天晚上,他们俩谈到了午夜,当小车队第三次来电话通知副局长小轿车已等在楼下时,柴之坚从沙发上站起来,忽又坐下去,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显然有一种难言之隐。
乐人丰干上这一行后,一直在柴之坚领导下工作,两人相知很深,柴副局长多次欲言又止,乐人丰业已料定,孙跃文已经把他与罗琴君曾经有过一次做爱的事情告诉柴副局长了。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不主动把一切都说出来,就会更加被动。于是,他带着羞涩与忏悔相混合的感情,叙说了造成这次过失的经过情形。
柴之坚听后毫不动容,说明他确实已从孙跃文那里知道此事了。沉默片刻后,柴之坚说道:“你们俩当时都很幼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这件事,组织上知道就行了,在别的场合就不必说了。”
然而,他同罗琴君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而且被添枝加叶,像春天的病菌一样迅速繁衍开来,只几天时间,全公安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消息灵通的人士告诉乐人丰,这件事是从一队传出来的。这便令乐人丰大惑不解了,一队的同志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今天下班前,柴副局长把他叫去,告诉他,据北京市公安局来电,“杀人魔王”屠宜杰已逮捕归案,该犯对自己所有的罪行均敢于招供,唯有对收买“大白菜”康新民暗害乐人丰一事拒不承认。屠宜杰说他并不认识康新民,而且也不知道乐人丰是河许人:后来,北京市公安局让康新民去认屠宜杰,康新民矢口否认,声称收买他杀害乐人丰的确实不是此人。柴之坚转达了北京市公安局的电文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收买康新民杀害乐人丰的人并非屠宜杰,而是有人冒用了这个“杀人魔王”的名义。这个狡猾阴险的敌人,似乎不是北京人,很可能与市府大院的案件是同一罪犯。因此,柴之坚一再叮嘱乐人丰务必提高警惕,注意自身安全,提防犯罪分子再次暗算。
乐人丰想不通了。收买康新民暗算他的那个家伙如果是春城市人,完全可以在春城市暗算他,何必千里迢迢跑到北京冒名顶替收买打手?要说躲在幕后暗算他的那家伙同市府大院的无名女尸属同一罪犯,乐人丰更觉得难以理解。发现市府大院的女尸时,他不在春城市,是由应克强出的现场,由应克强全权负责领导,指挥侦破小组追查罪犯。也就是说,直接威胁罪犯的是应克强,而不是他乐人丰呀。再说,任何一个案件的侦破,都是依靠集体的力量,并非依靠某一个人的智慧,企图剪除刑侦人员中的能者智者,仍然逃不了法网。
这是一般常识,犯罪分子焉能不知?这么想着,他觉得柴副局长对这件事的分析未免有点牵强了。不过,他还是感谢领导对他安全的关心。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昏黄的路灯在晚风中摇晃着,把它微弱的光亮撒向路面,霓红灯还没有亮,近在咫尺的建筑物也只能依稀可辨。
忽然,他在三岔路口那个他所熟悉的街心花园前面停止了前进。奇怪!他怎么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老市长的家门口?
他回家本不该走这条路线的呀,完完全全是受着一种下意识的驱使。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尽管他也知道这种下意识的行动是种种联想翩翩的结果,但他仍然不能原谅自己这种没有明确的目的、显得心乱智昏的举动。
他有点生自己的气了。正欲转身,无意间发现有个推着自行车的人在孙以国老市长家对面马路上蹓跶,雨早已经不下了,可那人依然穿着雨披,将整个面孔隐藏在雨披里。乐人丰正在疑惑间,那人偶尔回头,显然是看到了乐人丰,立即跳上自行车,惶惶然匆忙离去。
搞乐人丰这一行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么怪。他们的心绪永远纤细如发丝,敏感如导体。他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但他看出那人的行动有点鬼祟。他敢于断定这一点。他将自行车推到一个背光的地方站定,决定对四周围再观察一会。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发觉。或者更晚切地说,他的眼光已经走神了。
张季兴见到沈佳佳时惊诧地一怔的情景,桂兴棉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向他招呼的回忆,以及这个披着雨衣的人鬼鬼祟祟的举动,走马灯似地在他眼前轮番晃动,极度地扰乱了他的视线,迫使他的思路不得不跟随他们的足迹而联想翩翩。
他恍惚间想起了中国的一句成语:选中钥匙好开锁。乐人丰暗自思忖:如若把市府大院的案子比作一把难以打开的锁,那么,沈佳佳也许正是能够打开这把锁的钥匙。至于沈佳佳与本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乐人丰尚来不及思考,更确切地说,他正在思考,但尚未形成明晰的思路。
不过,尽管是些朦胧的想法总比没有想法要好些。好比一个人在黑夜里迷了路,已经辨别不出方向,走得精疲力尽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一丝灯光,尽管那灯光十分遥远,也能鼓舞你的信心,坚定你的勇气。敲开门,问问路也是好的嘛。眼下,乐人丰心里正是这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