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7)
过了几天,法院里,这母女仨在等待着法庭判决的结果。法官站在台上宣判:“被告李翠霞,在没有酒牌的情况下,非法卖酒,触犯了香港烟酒管理法,但由于李女士为初犯,非法卖酒时间不长,而且认罪态度好,所以法庭决定从轻量刑,课以罚款港币7 000元。”站在被告席上的方妈这时才松了口气。坐在观众席上的阿梅和阿萍激动得站了起来,满含泪水,互握双手。
阿梅、 阿萍和方妈又在歌厅外那家糖水摊喝糖水。阿萍要了冰糖雪梨,她还在感慨中,刚才把眼睛哭肿了,还未恢复:“这次真是险过剃头啊!法官判决的那一刻,我的心快蹦到嗓子眼了,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是啊,律师之前还说,至少要监禁两星期到一个月,没想到法官只是判我们罚款,连律师都没想到。”阿梅说。方妈放下汤匙,将糖水推给阿梅:“你吃吧。”阿梅和阿萍看了看方妈,官司轻判,而方妈却没有一丝的喜悦。阿萍不解 :“妈,你怎么了?你对法庭的判决不满意吗?”方妈拉长声调道:“唉,有什么好满意的?生意做了没几天,钱没赚到几个,就要缴这么一大笔罚款,还要付律师费,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刚才的雀跃心情,经母亲这么一说,也都黯淡了下来。阿梅略顿:“妈,你要换个角度想想,罚款总比坐牢好吧!”方妈叹道:“如果坐牢能抵罚款,我倒宁可去坐牢。”阿梅一时不乐意:“妈,你说什么呢?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坐牢啊!”方妈又叹口气:“要是法官真知道我们开歌厅的苦,就判一张酒牌给我们,好让我们堂堂正正卖酒。没有酒牌,就好比战士上前线不给枪,这仗怎么打啊?”
母女仨都沉默不语。这时,坐在边上的一个打扮得很像街头混混的男子,喝完了糖水,起身就走。糖水摊的老板娘急忙追出来:“先生,你还没给钱呢!”街头混混把老板娘一推,转身就跑。老板娘踉跄了两步,阿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小心!”老板娘忙叫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抓住他!”此时,那混混早已跑远了。阿萍安慰道:“阿嫂,算了,一杯糖水的钱……”老板娘恨恨地说:“这些杀千刀的阿飞仔,别让我儿子碰到,我儿子是警察,见一个抓一个!”说着,回到摊位,惊呼:“啊!有人偷钱!有人偷了我的钱!”钱箱开了,空空如也。这时,另一个混混正快速朝反方向跑去,老板娘指着他:“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啊!抓小偷啊!”阿梅二话不说,起身就追了上去。一直追到了巷子口,才堵住那个混混的去路。阿梅厉声道:“把钱拿出来!”那混混见她是女孩就交起手来。阿梅冷笑着,他怎会是我的对手,果然几个回合下来,就被阿梅制服。她猛敲打着小偷的头道:“你到底交不交出来?”“我交!我交!”小偷乖乖地从口袋里把钱交了出来。
老板娘拿回钱后,感谢不迭:“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太谢谢你们了,没你们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好了。”阿梅微笑着说:“不用客气,我们也是老主顾了,好长一段日子没来,还怪惦记的。顺手帮个忙也是应该的。”方妈接着说道:“阿嫂啊,这年头治安不好,还是多找几个人来帮手吧,一个人照顾是很麻烦的。”阿萍问:“你儿子怎么不帮你啊?”老板娘说:“他原来是这一块的巡警,这里的人都卖他的面子,我这铺子看起来也顺手,现在他调走啦,升职啦,忙得一天到晚连个人影都不见……哟,说不来他倒来了。”顺着她的手指,阿梅她们望过去—家华正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
世界真是小得离谱。原来这糖水铺的老板娘就是刘家华的母亲。阿梅脸一沉,急忙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往案板上一拍。“我们走!”,阿梅说完便拉着母亲和阿萍就走。老板娘在身后叫:“哎,小姐,我还没找钱呢!”阿梅头也不回道:“不用找了!”老板娘忙说:“哟,这怎么好意思呢?谢啦,下回再来啊!”
家华走过来:“妈,你跟谁打招呼呢?”家华妈妈解释道:“噢,是我的老顾客。唉,今晚上要不是那个短发小姐,我一整天的生意就白做了。”家华很是诧异:“哦?出什么事了?”家华妈妈叹口气:“唉,别提了,两个阿飞仔,一个喝糖水不给钱,做障眼法,另一个趁混乱偷了我钱箱里的钱跑了,幸亏那个短发小姐帮我把钱追了回来,阿弥陀佛!你呀,就只知道忙你的工作,也不晓得过来帮帮我。”家华很是担心母亲:“妈,要是这里治安乱,就不要做了吧。
”家华妈妈可没这样想:“你就会叫我不要做,我又没七老八十,我有手有脚,干嘛不做?” 家华帮母亲收拾起了东西:“人家帮了我们,我们得表示感谢啊!”家华妈妈点点头:“是啊,是得感谢。我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那边有个芳菲歌厅,就是她们开的。”家华一怔:“芳菲歌厅?”家华妈妈道:“你可别因为人家是干这行的,就瞧不起人家,她们人可好了,每回来买糖水,都是客客气气的,只会多给,不会少给,特别是她们家那个小女儿,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帮我把钱追回来的短发假小子,人可好了,有时看我生意忙不过来,还会帮我收收钱,端端碗……唉,只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子,偏偏干这个。”世界果然是小,怎么绕来绕去,都会和这姊妹俩扯上关系。家华不由得有些出神。
第二天,母亲的糖水铺子还未开张,家华就提着礼篮去登门答谢了。阿梅见到他,脸一沉:
“你又来干什么?”家华望了眼店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这母女仨正在搬桌椅,想来只得自己动手重新布置—已经请不起人了。“我帮你们去问了,你们的酒牌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下来,是因为你们之前的业主曾非法卖酒给未成年少年,被吊销了酒牌。”家华把所了解的情况一说,方妈惊呼:“原来这样,我们被彩娣那个女人骗了,她骗我们说,酒牌绝对没问题的。”阿萍恍然大悟:“难怪她这么急着要把店盘给我们。”家华接着说:“不过不要紧张,我已经帮你们重新递交了申请,酒牌应该这星期就会下来。”方妈很是惊讶:“真的?”家华点头称是。
方妈很是激动:“谢谢你,谢谢你,阿SIR!太谢谢你了,你看,我们都打算改成喝茶的茶馆了,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啊。”家华赶紧说:“别这么说,大家互相帮忙嘛。”阿萍仰慕地看着家华:“谢谢你,阿SIR。”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真正从那次他将她从豹哥手里救出,阿萍对刘家华的感觉终于有了质的不同。这家人,也许只有阿梅,她对家华的芥蒂还未消除。她板着脸,去拖一张大桌子,由于桌子过沉,拖得很费力。家华过来帮忙:“我要谢谢你,帮我妈把钱抢回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梅说话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家华欲言又止。
15 有女如花 (11)
终于等来了。这天,方妈郑重其事地将酒牌挂在墙上。阿萍和阿梅站在身后,三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歌厅重新营业,也是生意兴隆。经过一劫,歌厅没有垮下,生意却反而较从前更好了,先前是偷着卖酒,买的人不敢正大光明,卖的人也心怯—这下终于好了。
阿梅和阿萍在后台化妆。她们又能登上自己家的台子。阿萍画着眉毛问:“阿梅,下班后你去请家华来家里做客好吗?”阿梅反问道:“为什么我去请?我跟他就像贴错门神似的,我去,他会来吗?”“你去嘛,就说是我跟妈请他来家里吃饭,当作谢谢他这次的帮忙,我想他会来的。拜托了嘛!”阿萍央求道。阿梅态度十分坚决:“要去你去!我不去!”阿萍双手合十,做恳求状:“拜托,拜托,我见了他说不出话来啊,你去把他请到家里来,我好好做几个菜还不行?你一定要去啊!我上台了!”说着就一溜烟跑了。阿梅自语道:“不就是一个小警察吗?怎么紧张成那样。”一低头,发现阿萍的歌本没带上去,急忙拿起歌本,朝外头喊:“姐,你的歌本。”这时一页纸从歌本里飘落,阿梅捡起一看,上面赫然地写着:“刘家华”。她终于明白了姐姐的心—竟然真的挂上了那个人。台上,阿萍唱着当红的情歌,身姿曼妙,一颦一笑。看得阿梅躲在帘后。这是阿萍第一次的牵挂,她,爱上了一个人啊。
大晚上的,刘家华警官又气又好笑。他停,后面的影子也停,他疾,后面的影子赶忙小跑两步,这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昏黑的小巷里。自己警服都没换下呢,这世道,警察被人跟,您什么时候见过?傻贼!不过不傻也不去当强盗了。可自己孩子气居然上来了,一会儿慢两步,一会儿快两步,后面的影子跟得好不狼狈。家华想笑,偷偷瞧瞧地上的这个影子,细条个头,估摸着个子还不高。急急一个猫腰拐个弯,躲到墙脚后,果然那人从墙后急急跟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的胳膊已被拉住。往后一扭,脖子也被按住。刘家华得意得大喊一声:“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本还想说下去的:“傻了吧你,跟什么人不好跟警察!”还没说出口,对方一声尖叫,吓得他赶紧松手。怎么是女生?连忙道歉:“啊!对不起!”立马,对方飞起一脚,正踢中家华的膝盖,痛得他一猫腰蹲到了地上。
“什么人?你姑奶奶!没长眼啊?哼!”方妍梅摘下帽子。阿华痛得咧着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梅恼怒地:“对不起你个头!”“我怎么会想到是你?”阿华痛得眯着眼:“你跟着我干吗?”阿梅发话:“我才不想跟着你呢,是我妈和我姐请你明天中午去吃饭。”心想要不是为了阿萍,谁大晚上的跟着你。“明天?”“怎么?没时间啊?你爱去不去啊!我可不稀罕。”一扭身离开,真是懒得和这小子多说一句话。反正话已经送到了,自己看着办吧!家华揉着被踢疼的膝盖,朝着阿梅离去的方向望去,姑娘已经不见踪影。你道是谁傻?竟然真以为身后跟了个贼。真会有贼傻到跟着警察一路小跑,那香港警察一定得减工资了,这人民保姆也太容易当了。刘家华实在是傻得憨态,让人想熊抱一个。他怎么知那两个姑娘的心思,却被地上的那点亮光吸引。蹲下身,拣起一条素银的链子。
回到“芳菲歌厅”,阿梅还生着气,生气主要还是因为胳膊的痛还未消停。阿梅大口喝着水,气鼓鼓地坐在床上。阿萍站在床边:“阿梅,是不是他不肯来?”阿梅猛喝口水,生气道:“有好饭好菜干嘛不自己吃,非得请别人?犯贱!”“我看他是瞧不起我们吧!”阿萍接话说,阿梅再喝了口水,“我还瞧不起他呢!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个小警察,神气什么?”“像我们这种家庭,人家当然看不上眼。”阿萍说着,神态幽幽然起来,看得阿梅恨得要命,“什么话?什么叫像我们这种家庭?我们不偷不抢,靠劳力赚辛苦钱,我们哪里比不上别人?姐,拜托不要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好不好?” 阿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坐到床边。
事业线,爱情线,自己的手掌纹路明明这样好,起码算命的从小这样说,为什么一点拿捏不住。阿萍又发了呆。阿梅凑近姐姐,眼睛里全是探询。莫非……阿梅看出了阿萍的心思,冲她大喊一声—“你还来真的了。”自己怎么这样愚钝,这么些天了,连阿萍的心思都没有察觉,只道是阿萍善良,以为是一味感恩。那头却还在狡辩:“你说什么呀?”“你不会真的喜欢上这个小警察了吧?”“别胡说!我哪有?”说完脸就红了。“那你脸红什么?”“我……”慌乱地捂住脸。“别当我是傻瓜,我都看在眼里呢。” 阿萍站起来:“不跟你讲了。”走到门口,又停下:“唉,我们这种出身,怎么配得上人家?”阿梅原在这个空当正发着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姐姐竟然真爱上了那个愣头青,听了这话又气了半天:“拜托,姐,你一定找得到比刘家华更好的男生。”本来就是,那刘家华何德何能让阿萍竟然说出那样丧气的话。
世事难料里面,其中一样东西来得最玄妙。那就是谁的心何时已经“啪啦啪啦”,做了白沙滩上那可爱八脚螃蟹的模样,爬到哪个的旁边。我们不愿意道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少年一样的大男孩为何很晚了没有睡着,却打开了自己的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又从中挑出一颗子弹,举起来,在台灯下仔细地把玩了半天。那天,阿梅站在路边大吵大嚷着:“好,我记住了。”接着是威胁:“我记住了你的番号,你要是对我们有什么无理的处罚,我就可以投诉你。”接着是轻蔑:“哼!”最后是一个恶狠狠的瞪眼。家华想起来,嘴角就悄悄地笑了,为何想起这个女孩就觉得美好?他又从铁梅艳芳菲盒中拿出一把小刻刀来。天亮的时候,他在床上睡着了,衣服没换,金色太阳的光环照着他的脸庞,真像胡子舔着一个青涩的小果子。那桌上躺着条项链,上面已经串好了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