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电子》成了“骗子”
谢东没有想到,《新潮电子》改版会引来这么大的风波。
先是内部很多人不理解和担心,然后是网上骂声一片,最后全体编辑辞职。
他不禁想起9月《微型计算机》在北京举办读者首选品牌颁奖大会的前一天晚上,他和张仪平、车东林在房间里聊天,大家不约而同地谈到了《新潮电子》。车东林提出,将它改版为一本数码消费类产品的杂志。他说了一句话令大家激情难抑——“与其苟且地活着,不如勇敢地尝试一把。”
当时《新潮电子》发行量仍然有七八万份,年销售额300多万元。在情报所内部的公司中,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个数字了。当公司拿着改版方案向所里汇报时,就有人说:远望现在是不是有点财大气粗了?300万就这么丢掉了?
顶着巨大的压力,他们最终仍然做出了改版的决定。
事实上,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新潮电子》
虽然表面上看还有一些赢利,但它的路不是越走越宽,而是越走越窄了。它最大的问题在于广告环境不好,而发行本身又受到读者经济承受能力的限制,在经营上其实已经走入了瓶颈,有必要进入一个更新、更有生机和活力的领域。更重要的是,从公司整体经营层面来看,这时候远望的抗风险能力已经大大提高了。
2000年,公司的销售额已经做到3600万元,也就是说,即使《新潮电子》改版失败,也不会对公司的经营造成大的冲击,风险只有10%。这和远望“稳中求进”的方针是吻合的。
数码消费是一个新兴的领域,谢东和车东林、张仪平为此也专门考察和研究了中国台湾市场和国外的一些期刊,发现这一类产品已经形成了市场需求,但内地却没有一个专业的杂志来集中报道这个产业的发展,来联系市场和读者的需要。
车东林在美国参加Comdex大展的时候也和产业界的人交流过,很多人都看好消费类电子的发展。微星中国区总经理许哲铭就肯定地对他说,数码产品在未来会是一个很大的市场。
2000年11月,远望在阳光温泉度假村召开年度总结会和次年工作计划会。会后,三个人一齐走进曾晓东的房间,向他提出改版的想法。
曾晓东当即表态支持。
这天晚上的会一直开到深夜3点,大家兴致勃勃地定了人员、方案和报道内容。还想出了“国内第一本数码消费类产品杂志”的口号,并且开始讨论一些细节。
这时候杂志第二年的征订广告已经出去了,邮局的征订也在进行之中。有人提出是不是慢慢地在软件中加入数码产品扩大比例,到明年底再全部改过来,这个建议没有通过。但这时离新年只有两个月,要出一本全新的杂志,会遭遇的艰辛可想而知。
更困难的是,大多数人并不理解他们的行为。第一本杂志出来后,骂声如潮。
很多人骂《新潮电子》是“骗子”,因为他们订的是软件杂志,收到的数码杂志根本没用。
有人在读者论坛上贴了一篇名为《杀死一只知更鸟》的文章,用这个美国电影的名字表示对老《新潮电子》的哀悼。
一位媒体同行,也是老读者发帖说:“?知道《新潮电子》的改版,欲脱离老风格、老读者,特别提出劝告,可惜,劝告无效。新杂志出刊以后,看到论坛上读者一片反对声,实在为《新潮电子》感到悲哀。”
文章最后,他感伤地说:“唉,让他们走下去吧,看他们能走多远。”
这些批评也带来了现实的影响:杂志发行量由8万册跌到3万多册。
两个月之后,除了还在实习的蒲鹏,《新潮电子》
所有正式编辑集体辞职,在辞职信中说,他们对亲手扶植起来的《新潮电子》有着极深的感情,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
一向善待员工的公司对编辑们的辞职也感到很惋惜,但毕竟市场无情,杂志必须得走更有希望的路。
内忧外患,这是《新潮电子》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春节之前,编辑部包括范再生只有三个人,但杂志出版时间是不可能拖延的。公司陆陆续续从其他部门支援了一些编辑过来,又招了一些新人。对于不愿意继续订杂志的读者,发行部也做了退订处理。
但车东林一直在鼓励编辑们,他在一片批评声中看到的是读者和同行对《新潮电子》的深厚感情。他心存感激地想,如果这本杂志办好了,一些目前声称再也不看《新潮电子》的老读者,最终还会回来的。因为数码产品和人们结合得太紧密了,在未来,它必将进入每个人的生活。
数码时代的来临,比大家想像的要快得多。几乎是与《新潮电子》改版的同时,数码风暴突如其来地刮遍了全球。
2001年,占IT业比重最大的PC产品出现了15年来首次负增长,在美国《时代周刊》杂志评选的当年最酷的10种IT产品中,数码产品占了9种。这一年,中国数码行业的增长幅度达到118%。2002上半年,国内数码产品市场规模已达11.8亿元,同比增长37.2%;数码市场总体呈现出迅猛的增长势头和巨大的市场潜力。
强大的市场需求带动着全球数码产业迅速发展。
以数码相机为例,国际市场2003年之前平均年增长率达到50%,2005年销售量则增至4200万台,中国市场则达到525万台。MP3播放器,据IDC数据统计,2000年全球出货量已达350万台,2005年全球销售量则增至1570万台,中国市场2005年销售量也达600万台,年均增长率70%。
2002年6月27日,微软公司CEO鲍尔默参观位于北京上地高新区的联想新大厦,用微软一贯的澎湃激情和大幅度手势,宣扬未来10年——一个数码时代的到来。这一天,联想和微软签订了“共建数码家园”的协议。
这一时期,国内企业、国际厂商同时起步。联想CEO杨元庆总结说:“联想力推数码应用,明晰预见数码时代的到来并为之做了大量相关准备。”其主管消费IT业务群组的高级副总裁刘军明确提出:“联想1+1品牌将扩展到数码产品和服务的范畴,联想1+1将是一个代表丰富数码产品和IT服务的标志。”
方正、紫光、同方、实达、朝华科技、华旗资讯等都陆续推出了数码相机、MP3播放器、移动存储等数码产品。朝华科技集团总裁祝剑秋更是振臂喊出了:
“迎接中国IT产业发展的数码时代”的口号。
作为《新潮电子》的老编辑,刘颂虽然在风暴来临以前就调到了当时的电子媒体部,但他一直关注着这场风波,也为公司的决定感到不解。几年后,他又被调了回来。这些年过去,他看到了国内数码市场和《新潮电子》一步步的发展,才真正理解到,那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们需要多大的魄力。
第一个模特
临危受命,范再生压力很大。
范再生是远望的老员工,1999年就在《计算机应用文摘》做编辑。期间离开8个月,在《电脑报》主持《上网》光盘杂志。
由于秦挺楠的推荐,车东林找到他的这位老部下,邀请他加盟《新潮电子》。第一次范再生婉拒了,他觉得正是《上网》最困难的时候,人手比较紧缺,现在不能走。
其实,范再生也意识到,光盘杂志这种形式已经过了最巅峰的时候,他离开只是迟早的事情。因此两周后,他主动联系了车东林。这时候,他已经把《上网》的工作安排妥当了。
《新潮电子》改版的工作一直是在秘密中进行,车东林以前和范再生的谈话并没有提及改版的具体方向,范再生一直以为,这次回去还是做软件,自己有一定了解,不存在很大难度,直到办完了入职手续,他才知道,《新潮电子》要改了。
范再生也参与了阳光温泉度假村的深夜讨论,会上他被指定为未来的编辑部负责人。第二天,他就坐在编辑部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开始了新杂志的策划工作。
这时候所有的编辑都在忙着第十二期杂志的制作,根本不知道一个巨大的改变就要开始了。12月中旬杂志做完,车东林、范再生和编辑们开会,宣布了新的改版方案。
编辑们深感震惊。
但第一期杂志还是在一片怀疑的气氛中开工了。
公司提出,这本杂志要走生活化和时尚化的道路,于是大家商量在第一期做一个策划,表现一个由数码产品武装起来的人,从比较原始的生存状态慢慢进化成一个很现代、科技感很强的人,形象气质都要有很大的改变。这就是当时他们对“数码改变生活”最直观的理解。
选题策划很快做出来了,需要找一个模特来拍照片,但他们那时候甚至连经纪公司的概念都没有,到哪去找模特?
一天下班的时候,范再生和蒲鹏按照平时的习惯在一号桥车站等车。几天以来他们一直为模特的事着急上火,因此特别在意周围的行人——这时候,他们看到几个“棒棒”。
“棒棒”是这样一个形象:肩上扛着约一米长的竹棒,棒子上系着两根青色的尼龙绳,沿街游荡揽活,他们来自农村,是重庆街头的临时搬运工。棒棒的产生,源于重庆的特殊地形,整个城区依山而建,出门就爬坡,行路即上坎,搬运东西成为难题。重庆市民于是习惯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大到买家具、电器,小到买几斤肉,如果不想自己动手,叫一声“棒棒”,即有人应声而至,竭诚服务。
棒棒们正站在路边闲聊,等着揽活。其中有一位年轻人,看起来比较英俊,还带些书卷气。
范再生心里一动,何不就找他来试试?
上去一谈,对方很乐意地答应了下来。谈好价钱是50元人民币。
回到公司,就在八楼角落的阳台里开始拍摄。操刀者是第一次拍人像的摄影爱好者——蒲鹏。
杂志出来以后,大家感觉还是不太好,模特的形象气质和想要表现的东西有差距。
回过头来看,范再生认为改版第一期总的来说还是个失败的产品,问题不少。但这里毕竟记录下了他和同事们迈出的第一步,这本杂志“难看,但是亲切”。
周围的批评声音也不少,一位读者尖锐地说:“昨天我才看到改版后的第一期《新潮电子》,它号称是中国第一本全面介绍数码产品的杂志。我不知道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反正,从内容来看,论深度缺乏深度,论特色没有特色!”
《计算机与生活》社长潘燕辉,收到老朋友车东林寄来的杂志后也进行了如下一番点评:
1.印刷太差,没有满足读者群追求时尚档次的感觉,实在是最大的败笔!这也是一直以来发行为王的刊物最容易犯的毛病:为了控制成本,要发行盈利而忽略刊物质量,这对于一般刊物来讲没什么,但是对于一本时尚刊物来说就是致命的。
2.版式过于死板,图片选用不当。杂志整体色调偏向于灰淡。
3.在杂志的栏目和文章内容上把握得不好,过分偏向于广告商,失去了读者,犯了最基本的错误,这也是发行思想向广告思想转化的过程中经常出现的一个问题。整本杂志看起来像本产品介绍,没有认真考虑读者需求,更加致命的是将广告商的需求简单认为是“介绍产品”,实在是很危险的一个问题。
4.对广告客户的需求考虑得过于简单,杂志本身关于广告为主的经营思路体现得不明显,很多应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可见在行销手段上面还显得幼稚,当然,这也是国内大部分刊物的弱点?
其他方面还没细看,不多说了。其中第一点是致命的,可以直接导致《新潮电子》的衰落,第三点也是致命的,可以让《新潮电子》不能持续地发展形成良性循环,第二点和第四点虽说不致命,但确是问题的延伸,不能很好解决的话会影响到发展速度。
也不是没有正面的声音,毕竟当时在重庆的媒体中还几乎没有敢做全彩IT杂志的,成本太高。很多以前的同事都对范再生说,远望公司有魄力,做全彩,厉害。
现在这期杂志已经成为《新潮电子》新编辑的第一本教材,他们进公司的时候,范再生和老编辑会把它和现在的杂志拿出来摆在一起,给他们讲一些过去的经历。
时尚是什么
当2004年第一期杂志的样刊送到范再生手上时,他正在参加公司的中层干部会议。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杂志,顿时兴奋起来,立即递给周围的同事,让他们一个一个地传阅。
范再生说,做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理直气壮地把杂志拿给大家看。
这一期的《新潮电子》的确让大家满意,封面上拿着手机的外籍模特让大家眼前一亮,真正有了“科技和时尚”结合的感觉。
从三年前创刊开始,他们就一直追求这种科技的时尚感。但这种感觉仿佛就在身边,但又遥不可及。
第一本《新潮电子》是十六开,96页的骑马钉装杂志,版式和纸张都相当粗糙,他们那时候学习的对象是《三联生活周刊》。做了一年之后,觉得这两本杂志根本不是一回事。大家又接触了《STAFF》、《T3》等国外时尚杂志——和它们相比,《新潮电子》的形象差得太远。
于是第二年改胶包,加页码,又过了一年半。
这时候,《数码》、《数码精品世界》等杂志陆续创刊了,和《新潮电子》相比,他们更注重表现形式,版式和包装都要漂亮很多。2003年3月的一天,范再生和陈旭到北京出差,这天晚上,他们呆呆地对着桌子上刚买来的几本数码杂志,一种深深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再不改,以前占到的先机就要失去了。
回来后,范再生马上打了报告,公司同意从第六期开始,改为大开本。第七期,在经纪公司找了一个模特拍封面。
其实这以前,他们也找过模特拍封面。
最初几期是找的专业摄影师,模特是通过摄影师去找的,不敢保证需要的时候一定能找得到。2001年第五期,杂志封面又缺人了,范再生拉上陈旭又一次走上街头。他们选择的地方是解放碑。
解放碑是重庆最大的商业中心,据说也是美女经常出没的地方,有“三步一个林青霞,五步一个张曼玉”的说法。但做平面模特还不能只是看起来漂亮,因为拍摄出来的效果和人们眼中看到的效果会有差距。
走了好一阵,也没见到特别合适的。
走到会仙楼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正在逛街的廖思思。现在她已经是专业的商业模特了,还做过电视节目“非常红人馆”的主持人。当时这个女孩还在学校念书,陈旭鼓起勇气去把她拦了下来,好说歹说,终于让她同意了。
当天回去为了确认落实,陈旭向廖思思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她母亲接的。起初还担心她家里人不同意,结果没想到她母亲居然是《新潮电子》的读者,原来她是重钢集团管理图书资料的,他们那里订了一份《新潮电子》,自己也经常看。
第二天,母女俩一起过来了。
廖思思就是通过这期封面被经纪公司发现,从此走上了专业模特的道路。成名后的廖思思,在以后,又为《新潮电子》拍了不少照片。
当时做一次封面要花不少精力,但大多达不到他们理想中的水平。摄影、造型、服装都跟不上。但重庆所能拍到的最高水平也就是这样了,范再生觉得再坚持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放弃了这种形式,封面改为产品为主。
他们一直认为,如果到北京上海找模特儿拍摄,成本可能是公司无法接受的。
改为大开本以后,封面问题又摆上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