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看书、看电视、睡觉,要么就神经质地跳下床,到写字台边狂写三五十分钟,日子过得特别可意。一般临走前妻子总是给我卤上一二十斤牛肉,烧好一大盆萝卜烧肉。牛肉和萝卜烧肉每天都明显地减少下去,待它们消耗殆尽时,妻子和女儿也该回来了,除夕和春节都过去了,新的一个生肖年已经焕然一新地开始了。
随着我的年岁的增加和父母年岁的增加,现在我的不重亲情的心态,不觉间就有了变化。过年时总想着一家人的团聚团圆。一年中很少回去,回到父母身边,过年是天赐良机。一年中积累的思念都会在这种时候爆发,但自己的家仍得有人留守。妻子和女儿一如既往地仍要回去陪伴老人,一家人团圆的心愿碰到了挑战,于是就出现了新的花样。
去年年二十九妻子和女儿都走了,到年三十上午我切断电源,封闭火种,关好门窗,悄然离家,乘空荡荡的火车北上。中途上车下车,兼程前往,总算在年三十的下午到达父母家。一家人对我的到来都持又惊又喜的态度。女儿说:真不敢相信你也在这里,简直像梦一样。当然,这就是个梦,一家人聚在一起过年,真好!晚上看电视,放鞭炮,守岁。
过了除夕,到大年初一,也就是春节,一大早我又离家去了车站,上车下车,连环套地换车往自己的家赶,上了楼,开了门,看到一切安然无恙,心里的一份担心才消散掉。
今年的除夕还是打算像去年那样过的,但是到父母家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父亲八十高寿,一家人的意思都是要在初一的中午过一过,妻子把祝寿的蛋糕都定做好了,父母亲和妻子女儿都真心希望我留下,过了初一父亲的八十大寿再走。我还真担心南方那个环境并不很安全的家。
有一次朋友上我那里聚会,三部自行车放在楼下被一扫而光。但是下了决心,不走了,初二再走。父亲的八十大寿,一生里也就这一个八十大寿,再说父亲以前对这些也都极淡然,“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从未祝过寿过过生日,这是第一回。所谓舍命陪君子,又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那一把并不出众的财产又值什么呢?就决定留下了。
过年、守岁、看电视、放鞭炮、祝寿、唱生日歌,过得快快活活,这次真知道团圆的亲情和乐趣了,怪不得人人都重视过年和阖家团聚呢。但心里头也还想着南方的那个家。于是每隔三、五十分钟,就给自己那个没人的家打个长途直拨,让电话铃响个三、四声就挂掉。
我自认为我有我的道理,我是这么设想的:比如,小偷正在撬门,突然电话铃响了,但又不是长时间没人接地响,说不定屋里有人接了电话了呢,小偷做贼心虚,就会赶快跑掉。
再比如,小偷已经在屋里了,拿东西的时候突然想给他的一个什么人打个免费电话(在公用电话亭至少两毛。人都有占小便宜的心理),正巧他打电话时我挂过来了,电话忙音,我就知道屋里有人,而且肯定不是我们自己人,电话就起了报警的作用。
再比如,小偷正在拿东西,电话响了,他一般不会接的,但假如他有点幽默呢,他接了,我就可以做他的“导游”,我就会对他说: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许宅;我已经在中间的抽屉里为您准备了五十元钱(这当然少了点),(我真的准备了五十元钱在中间的抽屉里了。据说小偷的脾气都不怎么好,取不到钱会砸东西的),这一阵手头紧,您先用着;(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将有五到六级偏北风,离开时请您关好门窗;多谢合作,欢迎再来!
设想都只是设想而已。初二我回到家里,一切如故。又一段鲜活的日子,走入了我记忆的长河。
剃头
剃头又叫理发,剃头是一种俗称,也是淮北乡下人一种普遍的叫法。原先在淮北农村插队,谁要是管剃头叫理发,大家就觉得他酸得不得了,酸得一坛子一罐子的,听起来不习惯、不中听。可是现在呢,理发的叫法都已经过时了,城里人都叫美发,什么美发厅、发屋、发廊,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有个电影叫《玲玲的发屋》,听起来嗲嗲的,电影本身却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理发”的叫法却处理到乡下去了。我经常背了小包在乡村土镇上转,注意到这一现象。乡野路边一间临时搭起来的土坯房,也会拿毛笔醮了黑墨,在粗糙的白石灰墙上,歪七斜八地写上两个汉字:理发。或三个汉字:理发室。剃头的说法只在口头上流传着,也许在日新月异变化着的汉语言系统里,它还不会过早地消亡。
原先在淮北农村,剃头并不是一件很方便很容易的事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上小学、初中时到泗县、泗洪县亲戚家住过,那时候农村十天半个月以上,才有个剃头的手艺人,挑着个一头沉的挑子—— 一头是个盆架,一头是个小木箱,里头装着胰子及剃头用的家伙——上庄里来剃头。
剃头的师傅一般都是残疾人,腿残,点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好人”做这个的不多,因为“好人”一般都干重活,都在家里种地,打地里刨食吃。残人呢,残人干不了体力活,那年头又不提倡做小买卖搞商业服务,残人便学个手艺,混碗饭吃,也给生产队减轻点负担。
大多数情况下,剃头的师傅都是队里请来的,队里统一付酬。酬劳没有现钞,都给粮食,或者先记账,等午收或秋收后一总来起的办法付酬。剃头的赶早到了村里,在队里的队屋旁边,或者在村里的大树底下,摆上家伙,便开始剃头了。庄里一传十,十传几十,再传百,一庄的男人都来剃头,剃头匠就很辛苦。他打晌午剃到晚上,当天剃不完,晚黑在庄里睡一夜,第二天接着再剃,直到把一庄男人的头都剃完为止。那时乡下人图省事,剃头大都剃成个光头、光葫芦瓢,头都刮得酸青,拿手打头前往头后一抹,光滑锃亮,这样干事情不碍事,又利落,头毛长起来也得三四十天。
我在亲戚家时,也被叫去剃过两次头,但因为我是城里来的孩子,因此亲戚不叫剃头的把我的头毛剃完,就剃成小平头就行了。乡下匠人剃成的小平头,两边陡直,形如悬崖,中间毛发稍长些,看起来很精神,但也有些怪异。剃完后跑去跟小伙伴玩,头上很轻,在乡下似乎也很合群。
后来高中毕业下放农村,看不上村里来的剃头挑子,就隔三差五地上县城剃头。县城有一家最大的理发店,里头摆了几十把木头椅子,去的时候也得排队等候,有时等到外头天黑了,才能把头理好。城里的理发店也理的是小平头,理好头出来,脸膛黑黑的,人又结实,碰到熟人,人家都说俺像公社的拖拉机手。
再后来上大学、到城里工作,时代也变了,先流行长发、留胡子,后来又流行大鬓角、风飘头。这些头我都留过,留到后来,留成了现在这样一种最省事的头,也叫不出名字。到发廊时总是跟小姐说,上头打薄,两边剪短。但总是觉得不够短,过十天半个月,头发又长起来了。费事不说,头发还容易存灰、发痒,我一直想再剪一次小时候那种两边陡的发形,甚至剪一次光头,但董静一直极力反对,从不支持。说孩子大了,我这样出去怎么见人,孩子也没面子。
前年有一次下乡,行前就想好要在乡下的野铺子里剃一次头,剃得短短的,有少年风。到了乡下,却一直有公家人陪着,怕让人家觉得不尊重,在乡镇的理发铺外张望多次,就是下不了决心进去。另外,我现在比以前清瘦多了,还架了副该死的眼镜,如果再剃个近乎坏小子的发型,还能有预期的那种效果吗?难说!
相亲
1. 长成。
春天的雨是最长庄稼的。整个冬天人们都处于蜷缩的状态之中,如果能够的话,人鲜有出门的,胳膊腿也都伸不开,人的思维好像很不畅通,人类社会的发展似乎停滞了。这时,春雨从天上落下来了,虽然天气还有些冷,但很快,野外的庄稼开始长疯了,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拔高。这是庄稼。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也是在一夜之间长成的,他们大都在十八九岁,不会超过二十岁,女孩子应该更小一些。
2. 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