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还在犹豫,伶人水波道:“没事儿,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知道。”邹渊道:“即便有人知道,不就是违规吗?没啥大事。”李颀在旁道:“也就是,不就是舞狮吗?瞧他们正在兴头上,正好将气氛推向高潮?”王维便道:“那辛苦你们了。”众伶人道:“只要大人高兴,我们乐意做。”众伶人舞起了八只黄色狮子,狮子本就形神毕肖,活灵活现,加之伶人舞出狮子的各种神态动作,更是让人称绝。
轿夫们抬着玉真公主,只听玉真公主问:“外面是什么声音?”紫燕道:“好像是百姓娱乐。”玉真公主本来觉得空虚无聊,便道:“听起来挺热闹,过去看看。”紫燕忙对轿夫们道:“去看看。”轿夫们改变方向,抬着轿子来到露天娱乐场所,紫燕一看是舞狮,便道:“公主殿下,是百姓舞狮。”玉真公主道:“落轿!”
王维正是乐透云霄的感受,忽然意识到来人,转脸一看,只见从轿子里出来了玉真公主,不禁忙喊:“停!”伶人们停止舞狮,一见玉真公主到来,都吓得不知所措。玉真公主一见王维,近前几步道:“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舞狮,还是黄狮,你可知罪?”王维的醉酒被吓掉了多半,忙道:“公主殿下,我是来了几个投缘的朋友,一时兴起,所以……”
玉真公主冷冷地道:“所以你就忘乎所以,公然藐视王法?”王维道:“不敢!”玉真公主道:“你已经在做,还有什么不敢的?咱们走!”王维感到闯祸,忙道:“公主等等。”玉真公主转过身来冷冷地道:“我说过你是我的敌人,现在我们只是敌对关系,你还想说什么?”王维道:“感谢您去请陛下派兵剿匪,可是今天的事还请公主多加保密,毕竟……”
玉真公主冷笑道:“你害怕了?”王之涣近前道:“公主殿下恕罪,我们不知朝廷有此规矩,所以让王大人请人表演节目,他碍于情面这么做了。如果舞狮有罪,请不要责怪他,想怎么处置,由我承担。”王昌龄忙道:“还有我,是我想弄个花样娱乐,请公主殿下治我的罪。”玉真公主冷冷地道:“治罪?我不过是个出家人,哪有权力治你们的罪?”
高适也道:“既如此,就请公主殿下高抬贵手,不要声张,我们将永感大恩。”玉真公主看着王维,冷笑道:“看来勇于为你承担罪责的人倒是不少啊,他们都是谁?”王维忙道:“他们都是诗人,才情甚高。”玉真公主道:“我就知道王维是个大才子,他怎么能与庸俗的人在一起狂欢?说说看,他们都是谁?在何处为官?”王维不想暴露他们,只是道:“公主殿下,有什么话好说,何必要这样?”
李颀见玉真公主不肯放过王维,便近前一步道:“公主殿下,有句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知王大人怎么得罪了您,但我知道民间舞狮子虽不允许,但也不至于有多严重,大不了不做官。我叫李颀,开元十三年进士,新乡县尉,现与王维王大人一起编纂史籍。公主殿下要怎样便怎样,我无所谓这个小官。但如果公主殿下不予追究,相信我们几人都会感激您一生。”
玉真公主冷笑道:“哼!感激一生?怎么感激?”忽然看着王维,愤愤地道:“有的人在求人的时候,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当用完人后就忘恩负义,却总是将感激、感谢的话挂在嘴边,却无一点真情实感。你以为只是你们几个人的事吗?梨园的这些伶人,私自出来演出,也难逃罪责。”伶人邹渊立刻过来跪倒:“求公主殿下饶恕,您是出家人,应该慈悲为怀。”
玉真公主冷冷地道:“慈悲为怀?说得好听,我慈悲为怀,别人慈悲为怀吗?”王维忙道:“公主殿下,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您放过他们,我的感谢自然是真。如果您非要抓住此事不放,我也没什么怕的,不就是舞狮子吗?大不了不做官,倒也逍遥自在。”玉真公主不由大怒道:“混蛋!你以为这仅是违规?假如我要你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王之涣甚是自责,觉得自己的到来给王维带来了灾难,于是说道:“公主殿下,虽然我没有见过您,也不知您的身份,但大家既然叫您公主殿下,想必您就是那位玉真公主了。早就听说,玉真公主是仅次于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的第三号人物,但您又不同于她们。您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我想,今天的事确实不怪王维,有什么罪可以治我,我王之涣愿意全部承担罪责!”
玉真公主反倒不发火,而是吃惊地问:“你就是传说的王之涣?”王之涣看着玉真公主道:“不错,公主殿下知道我?”玉真公主慢慢地走着道:“你生于武周垂拱四年,字季凌,并州(今山西太原)人。祖籍晋阳(今山西太原),高祖曾迁晋阳绛县。你豪放不羁,常击剑悲歌,其诗被乐工制曲歌唱,名动一时,常与高适、王昌龄等相唱和,以善于描写边塞风光著称。代表作嘛,有《登鹳雀楼》《凉州词》等,我说得可对?”
王之涣听她对自己的生平了如指掌,说明比较关注,感到有了转机,立刻道:“公主殿下,您刚才所提及的高适、王昌龄,就是他们两位。”玉真公主眼睛一亮道:“真是名人集会啊!”用欣赏的目光各看了王昌龄、高适一眼,本想弄清哪位是高适,哪位是王昌龄,却又把目光落在了王之涣脸上道:“看来,你倒是很潇洒啊!”王之涣道:“何以见得?”
玉真公主看着王之涣道:“难道不是吗?开元十年,你在与李氏结婚时,你是已婚并且有孩子之人,年已三十五岁。而李氏年方二九,比你整整小十六岁,正是妙龄女子。县令的千金嫁给父亲的部属、三十五岁又已婚的小小县尉,颇耐人寻味。我想,这一定是为你的才华所倾倒?”王之涣忙道:“哪里,哪里。”王维看着玉真公主,寻思到底该怎样化解这场灾难。
玉真公主偷着看了一眼王维,见他正看自己,便装做没看见,只是道:“王之涣的诗那才叫真正的好诗。有一首《宴词》记得是这样:‘长堤春水绿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吟完诗,径走到王之涣对面道:“你说这样的好诗,应该让陛下知道。当年我们若相识,也许状元就不是无情无义者,而是你!还有一首《九日送别》,写得更好:‘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作断蓬飞。’”
玉真公主见王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很高兴,接着道:“这样的好诗,大概只有王昌龄、高适的诗才能相比。介绍一下,哪位是王昌龄?哪位是高适?”王昌龄道:“我是王昌龄。”玉真公主的眼睛再次一亮道:“对于你,本公主更是了如指掌。你是长安人,生于圣历元年,字少伯,是边塞诗人,早年贫贱,困于农耕,被誉为七绝圣手。我说得可对?”
王昌龄道:“多谢殿下关注。”玉真公主道:“尽管你的诗气势雄浑,格调高昂,充满了积极精神,世称王龙标,有‘诗家天子’之称,与李白、高适、王维、王之涣、岑参等交厚,但你不知变通,总认为依靠才情就可中举,因而每次都是名落孙山。还好,你遇到了我,以后的应试就可能中举。”王昌龄忙道:“多谢殿下赏识。其实,中不中举没关系,只要您放过王维,我就非常感激。”
玉真公主冷冷地道:“那都是后话,放不放过他,要看他怎么做,也要看本公主有没有好心情。唉!不说他,只说你。我很欣赏你的《出塞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你说,像这样的好诗,王维哪能跟你相比呀?可王维是状元,而你却一次次落榜,多不公平啊!”
王昌龄忙道:“不不,我的诗哪能跟王维兄相比,殿下太抬举我了。”玉真公主冷笑着道:“看来你们做文人的,就是臭,在一起时相互吹捧,在私下就相互诋毁。要说也能理解,文人相轻嘛。不过文人厉害,要骂人不直接骂,要杀人却又没刀,但随便换个方式,就能杀人不见血。”又看着高适道:“你很年轻,算是后起之秀,但我依然知道你。”高适道:“多谢公主殿下。”
玉真公主淡淡地道:“别急着谢,我还没有说完呢。你是沧州人,字达夫、仲武,居住在宋中(今河南商丘一带)。少年孤贫,爱好交游,有游侠之风,并以建功立业自期,可直到今天,你并无功名。不过,你的诗还是很有特色,除了那首《别董大》,最耐人寻味的,还是这一首诗。”于是声情并茂地吟道: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悲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日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