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钱丰下地走来走去道:“那个沙里豹一定还有人,要全部消灭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须借助朝廷才能剿除!”李春燕忙搀扶着他的另一臂坐了下来道:“我也这样看,不管怎样朝廷剿匪有实力。”
钱万贯看着钱丰道:“爹爹,要这样我们回长安后,求母亲去见陛下。”李春燕刚想说自己认识陛下,又觉得不妥。钱丰道:“不行!等爹爹的伤好了,去找王维,由他向陛下求助,一定可成。”钱万贯道:“好,王维是我二哥,这点小事他一帮就成!”
二
夜晚,在李林甫府第,冲儿对李林甫道:“姑父,求您救救杏花吧?她帮我们扳倒了王皇后,应该算功臣。”李林甫冷冷地道:“胡说什么?她不就是传递消息吗?算什么功臣?太夸张了!”冲儿当下急了,忙道:“姑父!我们不能不讲良心啊!她的确只是提供了消息,但您知道这个消息该多重要?”
李林甫道:“这话倒也不假,问题是她被抓起来了,若是现在救她,不就暴露了我们的目的?等风声过了,我委托云南的同僚将她救出。”冲儿摇着头道:“可那样太迟了!我估计她很伤心。”李林甫摊开双手道:“那有什么办法?难道为了救她,再让陛下恢复王皇后,并对武妃愤恨?”
三
半夜里,冷宫里的王皇后拿着念珠念着念着,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晚,这种笑声非常凄厉,完全是一种恐怖的意味。侍女蓓蓓本来胆小,害怕地后退着道:“您笑什么?”王皇后道:“这些年陛下很少见我,我只有一心念佛,求生西方极乐净土。现在,我的诚心已经感动了诸佛菩萨。你瞧,诸佛菩萨都踩着莲台来接我了,我当然高兴。哎,怎么了?诸佛菩萨来了应该高兴,你怎么害怕?”
蓓蓓更加害怕地道:“娘娘,您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哪有什么诸佛菩萨?我咋看不见?”王皇后点着头笑道:“对了,你是凡人,当然看不见。”蓓蓓道:“可您也是凡人?神仙只有神仙修,哪有凡人做神仙?”王皇后愣了一下,猛地清醒道:“是啊!我也是凡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哎,真怪啊,刚才佛菩萨还在,怎么全都不见了?”
蓓蓓感到毛发直立,恐怖的气氛更浓,忙哀求道:“娘娘,求求您别这样说,我害怕!”王皇后叹了一口气,泪水流了下来道:“好!我不说了,我只问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我为陛下冲锋陷阵,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每到危险的时候,是我一把门扇大刀救驾,我到底有什么错?你说,我有什么错?”蓓蓓忙道:“您没错,您一定要想开。”王皇后道:“想开?怎么想开?这事放到你,你能想开吗?”
蓓蓓道:“娘娘,皇上只是一时震怒,随后就会收回圣旨,他还是重情义的。”王皇后冷笑道:“他会是讲情义的人?刚坐江山就杀了卖命的兄弟姜皎,杀了打江山的刘幽求,多少大臣为他尽忠,可他说贬就贬。整个朝廷,所有的人都只是他的棋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谁不敢杀?这些年来,他好大喜功,叶公好龙,穷兵黩武,唯我独尊。只要是自己说出的,即使错了也不会承认。”蓓蓓道:“可他毕竟是皇上,关键是您搞了厌胜,他能不恼怒吗?”
王皇后道:“我那么做是为了陛下。”她的情绪已完全失控:“陛下号称多情,可对我怎么无情?”蓓蓓道:“也许大臣们正在劝说陛下,您要冷静。其实说实话,奴婢也想不通,压胜不过是祈祷,何必要大发雷霆?”王皇后道:“我更想不明白!看来我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该走了。我这一生,最大的罪孽就是帮着他冲锋陷阵,杀了那么多人。你瞧,他们都站在我的面前,向我索命呢。”
蓓蓓吓得再次后退着道:“您别吓我,别吓我,我胆小,要是吓跑了我,谁来伺候您?”王皇后冷笑着道:“放心吧,不用伺候了,我该走了!不过我倒有件事儿,求你一定做到。”蓓蓓怯怯地道:“什么事?”王皇后道:“你把我的话传出去,我就很感激了。我恨陛下无情,是他找了借口废我,但我更恨武妃。仔细想来,这又是七十年前的重复。七十年前,高宗时的武则天就整天盯着王皇后,最终抓到王皇后的厌胜案。我这个王皇后,只是在咒语里寄托着一种‘望子成龙’的愿望,但实际上扮演了当年倒霉的王皇后角色,而武妃才学到了武则天的精髓。武妃想干什么?傻子都知道!有废就有兴,她想当皇后了,而这也正是陛下的意思。”
蓓蓓道:“我不明白,既然您啥都明白,为何还要让人家抓住把柄?”王皇后叹着气道:“真是金银能看透,唯独人看不透。我没想到我最信任的杏花,居然甘心做了人家的内线。正因为我不防人,这才酿成后果。”蓓蓓道:“要是这样,也许陛下还会念旧情的。”王皇后摇着头道:“不会的,我对他太了解,也最不理解!也许是他不理解我。毕竟人家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而我不过是凡夫俗子!我该走了,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我不会让他们得意。我死后会像太平公主一样投生他家,让他家里不得安生!”
蓓蓓感到更加恐怖,仿佛觉得四周都充斥着阴性灵体,忙哀求道:“娘娘,求您别说了好吗,您说得我毛骨悚然。”王皇后道:“是吗?可我为啥一点都不害怕?”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开始变得怕人,就像是鬼怪附体后的那种情状。她掐着念珠,脸色在瞬间变得恐怖,仿佛是一张变了形的鬼脸,只听她道:“该走了,走了。”再次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断气而亡。蓓蓓大惊道:“快来人啊!娘娘升天啦!”
四
夜晚,解差禹乐贤、臧良吉押着杏花进了一家客栈,禹乐贤对客栈老板道:“来二斤牛肉,要大块的。”客栈老板道:“好嘞,您稍等。”臧良吉看了一眼身边的杏花,愤愤地道:“你这恶毒的女人,这是报应!”禹乐贤道:“对!我最恨出卖主子的人。”杏花流着泪道:“我知道我错了,我被他们骗了。”禹乐贤冷冷地道:“说这些没用,你的主子倒台了,你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像你这样的人,最是可恶!”
杏花觉得有理,起身一头撞在墙上,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这动作太快了,令人根本无法想到。禹乐贤、臧良吉大惊,一时不知所措。这时冲儿从外面冲了进来,看见杏花倒在那里,扑了上去抱住杏花,大声哭喊道:“杏花,醒醒!杏花,醒醒。”喊了一会,见没有反应,便望着一动不动的杏花道:“杏花,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啊!我答应和你同生共死,如今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冲儿放下杏花,向门口走了几步,又转身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杏花,也一头向墙上撞去。禹乐贤、臧良吉惊呆了,相互对望一眼,一起上前去看。禹乐贤用指头一探冲儿的鼻息,猛地一惊道:“死了。”臧良吉问:“怎么办?”禹乐贤道:“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臧良吉道:“我们咋交代?”禹乐贤叹着气道:“死了也好,免得半路下手造孽。”
五
夜晚,李隆基看着妩媚的武妃道:“王皇后一贬,朕就找个合适的机会封你为皇后。”武妃微笑道:“多谢陛下!臣妾等这一天多年了,这次您可不能骗我?”李隆基道:“放心!既然这个位子已空,总得有人来占位子。”武妃道:“可臣妾害怕众臣反对?”李隆基道:“以前反对,是他们说得在理;如今反对,还有什么理由?不是朕想废黜她,而是她自己废黜了自己。”
武妃忙道:“说得也是啊!这叫‘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想来这种大罪,就是处以极刑也不为过。”李隆基道:“别说了!姑且不说她有点无辜,即便她真的希望子女当如则天皇后,也没什么大错。说实话,朕的旨意下重了,朕知道她是想生个龙种,好把朕拉过去。她是一个厚道的人,后宫人缘极好,哪有什么反心?”
武妃忙道:“陛下!您可不能被她的表象麻痹了。女人不同于男人,对人好时,可以好到一百加一;对人恨时,恨不能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她得不到陛下的宠爱,所以生了嗔恨。这样的女人很可怕,陛下不可同情。”李隆基叹着气道:“要说她的嗔恨也是朕造成的。想想过去的岁月,她是一个贤惠而又可靠的人,尤其是朕处在最危险的时候,是她帮朕打下了江山。”
武妃试探道:“这么说,陛下心软了?”李隆基道:“是啊!你以为朕真的是铁石心肠吗?朕已经背上了无情无义的名声,不能再继续背了。将心比,都一理啊!如今朕将她冷落到不去见她,你想她会咋想?”武妃道:“如果陛下同情她,她一旦得势,有可能会记住陛下对她的冷淡。”李隆基道:“算了,朕是个要自尊的人,从来没错,也从来就做不出错事。”
武妃道:“说得对!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么会有错?陛下这样处置,已够宽恕她了。当年女皇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您怎么能放心她?尤其是她已恨您,您就是再怎么对她好,她也有嗔恨。”这时高力士进来道:“陛下,王皇后笑着归天了。”李隆基大惊,急如烽火地出去。武妃得意地道:“好!少掉这个敌人,皇后就是我的!”
六
张说连夜来到太真观,对心存疑惑的玉真公主道:“公主殿下,在您面前臣不敢说半句假话,这里是神灵的所在,臣想说句真话。”玉真公主问:“什么真话?”张说道:“随后您就知道宫廷里出了件大案,而这大案是陛下让本官审的。不知为啥,审完案子臣坐立不安,感到好像做了天大的缺德事。”玉真公主道:“什么案子?”张说道:“厌胜案!”玉真公主道:“厌胜案?怎么回事?”
张说将情况简单一说,玉真公主吃惊地道:“原来这样,既然你知道亏心,为何还要那样做?”张说叹着气道:“没办法啊!您应该知道,臣自做官以来,上来下去,下去上来,已经折腾了好几次。现在,臣不仅厌倦了官场的争斗,也对官场的残酷复杂害怕到了极点。局外人只是看到了我做宰相的风光,可有谁知道我的难言之隐。臣越是处在高位,就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玉真公主打断话道:“等等,你说这些有啥用?”张说道:“殿下啊!臣说这些,是让您知道,做官其实很无奈啊!拿这压胜案来说,假如臣不会揣摩陛下和武妃的意思,那臣的官也就到头了。到头了也罢,臣也确实感到累了,只要有好的归宿,真不想再做宰相了,但臣始终处在风头浪尖上,稍有意外连命也没了。”
玉真公主更加纳闷地道:“我不明白,我们从无来往,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张说道:“您是陛下的亲妹妹,也是道门中的高人,品德高尚。臣做了这件缺德事,真怕立刻遭到天谴。”玉真公主道:“既然知道缺德,以后就该做个像魏征那样的人。”张说道:“难啊!那是魏征遇到了太宗,太宗也遇到了魏征,如果换一个人,情形就全变了。”玉真公主道:“你是说当今陛下不纳谏言?”
张说道:“也并非全然不纳,臣担心陛下对武妃那么好,要不了多久就会提出立后。那时我附和不对,反对更不对。”玉真公主故意问:“为何?”张说道:“如果附和,意味着大唐七十年前的历史又要重演,倘真出现那样的局面,臣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臣若反对,祸事不远。”
玉真公主道:“我是出家人,早已不问世事,你对我说这些,究竟目的何在?”张说道:“我知道陛下最疼爱您这个妹妹,也最能听进您的话。假如陛下再来,可否求您对陛下说,让臣到他乡为官,或干脆允许臣辞官,臣不在乎宰相,只希望再为朝廷效力几年,就全身而退。”玉真公主进一步试探道:“你说的是真话?”
张说道:“当然是真话。现在臣每在这里待一天,就感到头上悬着的剑近了一分。”玉真公主道:“那你这样做岂不是逃避?”张说道:“公主殿下,请恕臣直言,如今的陛下已非登基时的陛下,逃避对双方都好。”玉真公主道:“我是一个出家人,不懂朝廷的事,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从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只觉得人应该及时享乐。”
张说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刻道:“公主殿下,有什么就说吧。”玉真公主道:“关于本公主帮助王维的事,我想你也听说了。可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自从得了好处,就一直回避着不来见我。”张说试探道:“公主殿下的意思是……”玉真公主道:“你若能让他求我,我保证让陛下不再逼着你做过分的事。我觉得,这宰相还是要当,不但要当,还要让陛下更加信任你!”
七
半夜里,李隆基进入冷宫,看到王皇后的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看样子确实是笑着死的。一刹那间,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先是李隆基接过王妤递来的寿面,含泪吃着寿面。接着是王妤冲在前面,诛杀韦后一党。再接着是王妤冲锋陷阵,追杀着太平公主的人。紧接着,又闪现出郊外救驾的一幕。想至此,他拉起她的手将念珠拿下。
李隆基看了一眼手中的念珠,然后看着安详而逝的王皇后道:“看来,你是念着佛号离开的。你并没怨恨朕,是吗?”高力士见李隆基在床边坐下,眼角流泪,立刻用手帕帮他擦去泪水。李隆基目光游移,见身旁是蓓蓓,便问:“她临走说什么了?”蓓蓓胆战心惊地道:“奴婢不敢说。”李隆基猛地愣了一下道:“说!”蓓蓓跪倒颤抖着道:“奴婢真的不敢说。”
李隆基的声音稍微柔和了一点道:“无论说什么,都恕你无罪。”蓓蓓道:“她说她对您太了解了,也最不理解,也许是您不理解她。毕竟您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而她是凡夫俗子……”李隆基见她打住不说,又道:“还说什么?”蓓蓓道:“她说她不会让您和武妃得意,死后会像太平公主一样投生到您家,让您永远不得安生。”李隆基大惊道:“她真这样说了?”
蓓蓓道:“奴婢不敢说谎。”李隆基叹着气道:“好,起来吧。”蓓蓓站起身来,怯怯地立在一边。李隆基看着王妤,视线模糊了,耳边却是王皇后抢着说话的声音:“陛下,我真的是冤枉啊!臣妾这么做,全是因为你冷落臣妾,很想给您生下子女,这样您就不会冷淡臣妾了,作为一个爱您的女人,这没什么不对啊!”
忽然间,李隆基的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自己愤愤地说过的那一句话:“哼!这是借口。乍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可实际却是以此为幌子,希望生下子女后将朕取而代之。取而代之也罢,关键是不能把李唐江山毁了。”李隆基又看了一眼王妤,见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动静,知道她再也不能跟自己说什么了,鼻子一酸,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李隆基的耳边又响起了自己说的绝情话:“将杏花发配云南,将明悟关进天牢,将王守一贬为庶民,其父削除官爵,废黜王皇后,并打入冷宫,不准别人看望!”同时,脑海里闪现出王皇后昏倒在地上的一幕。李隆基叹了一口气道:“王皇后啊!你说得对,你很了解朕,但你也最不理解朕,朕是天子,天子啊!朕为什么要下那道旨,为什么?为什么?!”
八
夜色深沉,李春燕看着睡熟的钱丰,转脸对杨茹道:“咱们走吧,不要打搅你爹爹休息,我们到隔壁去睡。”钱万贯却在一边道:“爹爹身边还得有人照料,我来陪爹爹睡。”说着,像个小大人似的睡在钱丰身边。天亮后,钱万贯见爹爹满头是汗,又说着梦话,忙推着他道:“爹爹怎么了?”钱丰睁开眼睛道:“万贯,爹爹感到浑身发热。”这时李春燕也走了进来,用手一摸他的额头道:“发烧了。”
在后宫里,杨贵嫔感叹道:“王姐姐死的太可怜了。”赵丽妃愤愤地道:“都是武氏搞的名堂。”杨贵嫔道:“别说了,这要让武氏知道,灾难就来了。”刘华妃道:“没那么可怕,陛下是受了蒙蔽,我们应该时时提醒陛下,不要让历史重演。”赵丽妃道:“对!要不我们都要受冷落。”
九
在大明宫,李隆基道:“众卿都知道王皇后喜欢佛法,整日在宫里持斋念佛,由于功德齐备,昨晚被佛菩萨接引走了,她是优秀的国母,理当厚葬。”张说道:“王皇后一心向佛,最希望去西方极乐世界。既如此,就多请有道高僧为她助念佛号,这样她的英魂就会到了好处。”众臣道:“对对,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