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关于扫地的种种规矩,则确乎是圣人制定的。《礼记·曲礼》对此有着明确说道:“凡为长者粪之礼,必加帚于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尘不及长者,以箕自乡而极之。”意思是替长辈打扫卫生要讲礼数,必须把扫帚盖在畚箕上,用袖子遮挡着边扫边退。不使尘土落向长辈,把畚箕朝向自己撮扫垃圾。清代雍正皇帝登极后的当年,曾专就扫地下达过一道谕旨:“朕见新进太监,不知规矩,扫地时,挟持笤帚,竟从宝座前昂然直走。尔等传于乾清宫等处首领太监等,嗣后,凡有宝座之处,行走经过,必存一番恭敬之心,急趋窜步方合礼节。”规定得具体而微。最高执政不想再来“洒扫庭内,维民之彰”之类的假招子时,相关人等就得小心行事,否则后果自负。
洒水扫地既然是晚辈下人的专利,因而一旦颠倒过来,便有了非比寻常的意义。据《史记》记载,刘邦当上皇帝后,五天去看一次老爹,还得照规矩行父子之礼。刘太公的管家见状连忙告诫主人:“天无二日,士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还给他出了个主意。等到刘邦再来时,“太公拥彗却行”。如此这般之后,“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彗就是扫帚,拥彗却行,即手执扫帚倒退而行。知悉《礼记》中的规定便可明白,刘老头此举等于向老刘说:“如今你当了皇上,你就是我二大爷!”即便无赖如刘邦者,面对这样的表态也只好“大惊”。不过,高祖内心其实还是很爽,为此特地颁旨,给出此主意的马屁精“赐金五百斤”。
扫帚一旦上天,便蒙上了大大的恶名。中国古人把彗星视为妖星,说是此星一出现,世道便不太平。由此,一些给别人带来噩运或不爽的人,也被称为“扫帚星”。其实早年间,扫帚星的名声并不错,《九歌少司命》中便有“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的描写。当时彗星出现,是扫除邪秽的象征。神抚彗星,是表示为人间扫除灾难。不过,天上的扫帚虽大,毕竟扫不到人间的邪恶,人们失望之余,遂把扫帚星打入了妖星行列。
还是毛泽东说得对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不过,欲为社会扫除灰尘者,绝不可心存“赐金五百斤”的念想。上世纪初,美国一些记者因揭露社会丑恶现象,遂被冠以“扒粪者”之恶名,处处受到刁难。所幸,今天这些人已受到公正的评价。但愿中国之“扫帚星”一类的名号,日后也会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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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虎”辑录
所谓“马虎”者,乃马桶与虎子之合称。其雅号,则为亵器。
中国古人生活的一大特征,就是进出口失衡,吃喝上的名堂是多之又多,逢到方便时,便不免有些马马虎虎。即便贵为天子者,同样存在“逆差”。《周礼》规定:“凡王之馈,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羞用百有二十品,珍用八物,酱用百有二十瓮。王日一举,鼎十有二物,物皆有俎,以乐侑食。”六谷,一说为黍、稷、稻、粱、麦、菰(薏米);六牲,指的是豕、牛、羊、鸡、鱼、雁(鹅);六清,则是用稻、黍、粱三种粮食酿造的清酒和连糟酒,大体相当于今天的黄酒和酒酿;珍用八物,则是大大有名的八珍。除了这些名堂,天子调剂伙食的荤物还有狗、兔、马、鹿、四不像、獐、狼、野猪、野鸡、鹌鹑、麻雀、龟、鳖甚至蝉、蜂,名目繁多。据专家考证,周代宫廷中,负责御膳供应和制作有甸师、兽人、渔人、鳖人、庖人、内饔、外饔、烹人、腊人……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有3000多人。而掌管天子之出口即清洁厕所的,则只有一拨“宫人”,而且还要负责天子沐浴、庭院打扫、燃烛运煤等一应杂事。其机构编制,不过百人。
天子尽管高高在上,但吃喝过后照样得拉撒,因此居室之内也需配备应急设施。不然便有些麻烦。于是,“马虎”便派上了用场。马桶为何物,一般人都知道,至于虎子,说白了就是夜壶。因为其最初形状似一卧虎,故有此名。湖南长沙五里牌出土的一件战国中期的木制夜壶,就被描绘成一只斑斓猛虎。有专家考证,最早的虎子本是洗手时用来倒水的。以后,不知什么人躺在被窝里耍赖,内急时随手将其用来“嘘嘘”,此风一开,虎子也只好下放,成为夜壶了。这和政坛争斗似有相通之处,凡遭谪贬者,要想翻身也难。不过,这未尝不是好事,从此虎子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马虎”地位虽不高,但毕竟是人们生活不可缺少之器物,因而亦有精品问世。汉代皇帝出外视察时,要携带玉制虎子,五代后蜀的孟昶更是了得,“嘘嘘”要用镶有各种稀罕物的七宝溺器。一般人家,也并非一味马虎。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便记录了几款“马虎”新品:“截大竹整节,以制便壶,半边微削,令平作底,底加以漆,更截小竹作口,提手亦用竹片黏连。又有择葫芦扁瓢,中灌桐油浸透,制同于竹。此俱质轻而具朴野之意,似亦可取。再大便用环椅如前式,下密镶板,另构斗室,着壁安装,壁后凿穴,作抽替承之。”用料虽一般,制作却毫不苟且。
中国不少文学名篇是由“马虎”催生的。清梁绍壬在《两般秋雨蓭随笔》中说,曾有人为一省级高官撰写过一副厕联:“成文自古称三上;作赋而今过十年。”结果大得赞赏。上联,出自欧阳修的自述:“吾平生作文章,多在三上——马上、枕上、厕上也。盖唯此可以属思耳。”下联所指的是西晋左思在撰写《三都赋》时,“构思十年,门庭藩溷(厕所)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厕所苦熬十年整,洛阳纸贵名天下,这左思也真是不容易。此二公厕中,必有马桶无疑,这样他们才能安坐其上构思佳作。否则,任你有满腹锦绣,也会被置换成一肚子臭气,灵感全无。不信者,尽可到北京小巷公共厕所的蹲坑体验一番。
孟昶的七宝溺器究竟有什么花样,已无从知晓。盖因灭了后蜀的宋太祖赵匡胤,见了这玩意十分不爽,说是溺器都要用七宝装成,用什么东西贮食?孟昶奢靡至此,安得不亡!于是,老赵下令将七宝溺器砸了个粉粉碎,后人也再没有开眼的机会。溺器就该贱于食器?说到底,还是重进口轻出口。受此种观念影响,中国古代文明之中,卫浴一项基本乏善可陈。
“马虎”还有别一称呼——秽器。除了供人方便,另一功能是以所盛秽物破除强敌之法术。这一点,近代还有人深信。据《眉庐丛话》记载:“道光壬寅,粤海戒严,果勇侯杨芳为参赞,慑敌舰炮利,下令收粪桶及诸秽物,为厌胜计。和议成,不果用。有无名氏作诗嘲之曰:杨枝无力爱南风,参赞如何用此公。粪桶当年施妙计,秽声长播粤城中。”让这等草包掌握兵权,鸦片战争自然难逃割地赔款的结局。
“马虎”与文人似有不解之缘。据《新唐书》记载,武则天当政时,十分宠爱小白脸张易之,于是宋之问、阎朝隐、沈佺期、刘允济等一帮文人倾心媚附,“易之所赋诸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马屁拍到替人端夜壶的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极了。只是未免有些秽,今人慎用。
睿宗立,宋之问以狯险盈恶诏流钦州,后被赐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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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井匽”
有一个故事。说是辛亥革命元老、大书法家于右任先生,一次见人在自家院子外的墙角处小便,十分气恼,遂挥毫写下几个大字:“不可随处小便”,让侍从贴于墙上,以收震慑之效。侍从见了于老先生的墨宝难以割舍,于是找人照写一幅贴出,将告示精心装裱,挂在自家厅堂。见者无不称赞,因为“不可随处小便”重新排序之后,变成了一句格言:“小处不可随便。”当今一些闻人为何要对排名斤斤计较,答案就在其中。
与诸多名人轶事一样,“不可随处小便”之事亦真伪难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随处方便确实让人心烦,特别是当自家门口成为某些人尽情挥洒的溺处的时候。
中国既为泱泱古国,于“方便设施”的规划建设,自然也是历史悠久,余味深长。《周礼·天官》中便有“宫人掌王六寝之修,为其井、匽,除其不蠲,去其恶臭”的记载。此处之“井”并非水井,而是“漏井”,有点像现在的小便池,而“匽”则是带便坑的厕所。宫人的任务之一便是冲洗清扫“方便”之处。不过,对于现代居室中排名靠前的“卫生间”,古人似乎很不当回事。《庄子·庚桑楚》中便明确指出:“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通匽)焉。”意思是参观居室,只要把住的地方考察一番就差不多了,至于厕所,看不看在两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