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既像在哭又像在笑,抬起手指抹了一下眼角,轻轻说道:“没什么,我是没想到,还有这么精彩的魔术。”
段士章坐在柳荫身边,关切地问道:“那你怎么在哭?”
柳荫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十分感人,那个女子和张贤应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却被苍鹰搅乱姻缘,再也寻不见了。”
段士章呵呵一笑,说道:“柳荫啊,你喜欢就好,这不过是一出戏而已,大可不用这么投入,只是这个张贤倒真是会讨人喜欢,居然用魔术来讲一个故事。”
柳荫说道:“老爷,谢谢你,我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段士章抓住柳荫的手,分外诚恳地说道:“柳荫,你可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能舍得。”
柳荫慢慢将手抽回,说道:“老爷,我知道的,咱们还是先看下面两场魔术吧。”
张贤又演两场,分别是隐身术和悬浮术,席间还走下台来,与宾客玩了几个纸牌消失的小魔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场魔术演完,众人意犹未尽,仍让张贤返场加演,张贤十分客气地拒绝,说是连演三场,已是不易,魔术不同其他,事前都要充分准备,只能请各位下次再来。
这些人不像天桥里的闲人那么较劲,张贤既然是段士章推荐大家来看的,多少给段士章一个面子,不好勉强,这就作罢。
段士章觉得张贤给自己挣了一个大大的面子,信步从雅间走出来,来到戏台上,大大地夸奖了张贤一番,还放下话来,让台下各位以后多多捧场。众人本来就有此意,轰然便应了。
段士章不愿久留,招呼着众人离去,自己带着柳荫,走在最前。
张贤、李奉仁、李易、李娇等人站在门口相送,礼数周全。柳荫走过张贤身边,看也没有多看张贤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张先生,魔术很精彩,下次我会再来。”
张贤笑道:“谢谢夫人赏识。”
段士章说道:“张贤,楼上的雅间我包下了!你平时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可以到汇贤酒楼给刘管家传话,你这种奇人,世所罕见!”
张贤答道:“段爷过奖了!”
段士章对着张贤点了点头,略示赞许,带着柳荫离去。
其他每个出来的人,都对张贤连伸大拇指,赞不绝口,张贤含笑一一谢过。不多久的工夫,这些贵客都登上了汽车,扬长而去,天桥和悦客魔术馆前,再次恢复了宁静。
段士章手下的刘管家没有走,留在最后打点,赞了张贤几句之后,留下了大笔银钱,算是今天包场的费用以及未来包下二楼雅间的费用。张贤执意要给刘管家一半,刘管家也没有客气,只管收下,说道:“张贤,你好好干,段爷和柳太太对你都很满意,你这次算是攀上段爷这个贵人了!张贤,你这人挺讨人喜欢,我也愿意与你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来找我!记得把悦客魔术馆打点好喽,多添置些人手,你今天已经一炮而红,很快全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来你这里看魔术!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张贤连声谢过,送刘管家上车离去。
段士章他们这一走,悦客魔术馆随即宣布重新开业,声势更胜往日,悦客魔术馆的门票,被炒卖得贵如金纸,仍然一票难求。京城里有门路的显贵,纷纷派人预订雅间,还不见得预订得上。张贤更是奇怪,这么好的生意,他却将一天三场减为一天二场,上午的一场取消,不知何故。
恨只恨天下只有一个张贤,张贤的魔术只有他能表演,无数人揣测张贤的魔术秘密,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人提着万块大洋来买张贤的一个魔术门子,张贤一概婉拒,绝不出售。
更有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剧院来请张贤演出,甚至有愿意让出股份请张贤入股的,张贤毫不动心,就是守在这个悦客魔术馆之中,每日默默演出,每次演出就只让不到二百人入内。无论外界怎么猜测,怎么邀请,踏破门槛,求张贤扩大规模,张贤都是深居浅出,轻易不会抛头露面,甚至很少有人在街头看见他出现。张贤不上报,不拍照,不受邀,以至于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天桥有个魔术奇人叫做张贤,但知道张贤长什么样子的人还是极少。
张贤真的从来不外出吗?这也不是,张贤和李易有自己避开人群的方法,就是易容,他们两个装扮出来,或老或少,或贫或富,加之见过张贤长相的人全京城仅以千计,所以张贤、李易两人易容外出,无人能够识破。
张贤、李易几乎日日外出,除了亲自采买各类物品外,就是在洋人聚集的地方闲逛,买一些洋文的报刊书籍翻阅,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说得清楚。
段士章带着柳荫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满意而归,但第三次就只是柳荫自己来看张贤的魔术,由刘管家跟着,带了一大堆随从。段士章毕竟是个大忙人,事务缠身,没有许多时间能够陪着柳荫出来,可是他不能不让柳荫出去,柳荫自己出去他又不放心,故此派了许多人跟着,说是随从还不如说是监视柳荫。
刘管家如同陪着段士章的二太太、三太太一样,陪柳荫坐在包厢中,戏台上还正在热场表演,若是按照今日的戏目单,还要半个小时才会由张贤表演魔术。
李娇端着一盘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轻声道:“刘管家、柳太太,打扰了。”
刘管家侧头一看,见是一盘橘子,有点不耐烦地说道:“现在是吃橘子的时令吗?谁要你送过来的?拿下去!”
李娇连忙应了声,就要离开。
柳荫头也没有回,淡淡地说道:“放下吧,我喜欢吃橘子。”
柳荫喜欢吃橘子,从小就喜欢,只是她从来不在段士章面前表现出来,甚至连刘管家都不太清楚。
刘管家不敢多说什么,便对李娇哼道:“放下吧!没事就不要随便进来!对了,皮都不剥,怎么吃?去把皮剥了一瓣一瓣地端上来。”
柳荫说道:“刘管家,我自己剥就好了,你不要为难这位小妹。”
刘管家堆起笑脸,说道:“好的,好的!”一转头又对李娇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放下吧!下次长点记性!”
李娇不敢多说,将盘子放在桌上,转身便快步出了门。
刘管家笑嘻嘻地对柳荫说道:“柳太太,小的眼拙,还真不记得你喜欢吃橘子。要不,我给你剥一个吧。”
柳荫冷冷地说道:“不用了!”说着侧头看了一眼盘子,盘子里摆着五个橘子,三个在下,两个在上,摆得有些古怪,柳荫心里微微一震,伸出手把最下面的一个橘子拿起,放在面前,又掏出手绢,掩住橘子,细细剥开。
柳荫余光看了看刘管家,刘管家一直盯着自己剥橘子,柳荫哼了一声,侧过身去,但就在这时,柳荫从橘子中迅速地抽出一个卷成小卷的纸条,手指一晃,便将纸条藏在了手绢中。刘管家再好的眼力,也不敌柳荫魔术师一般的手法。
柳荫会魔术,段士章府上的人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想到,这看似随意端上来的橘子里面,还大有文章。
柳荫一瓣一瓣地吃橘子,另一只手上,早就展开了纸条,飞快地看了一遍纸条上的文字。
柳荫将橘子慢慢吃完,用手绢擦了擦手,盈盈站起身来。
刘管家颇为紧张,立即问道:“柳太太,有什么事情吗?”
柳荫冷冷地说道:“我必须告诉你吗?”说着已经向屋外走去。
刘管家假笑着连连说不是,可寸步不离柳荫,跟着柳荫出了雅间。
柳荫向一侧走去,刘管家带着守卫在门口的两个保镖跟着,一看柳荫所去的方向,刘管家心里已经明白,那个方向的尽头,是专门为二楼的达官贵人们准备的洗手间。
柳荫走到女厕门口,回头一看,说道:“你们要跟进来吗?”
刘管家赶忙说道:“不敢!不敢!”
柳荫推开洗手间的房门,走了进去,反手便将插销插紧。洗手间里是专门为女宾准备的,干净淡雅,一个人都没有。
柳荫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很快目光落在一幅唐朝仕女图上,柳荫走过去,蹲下来顺着画下木桌旁的边缘一摸,便摸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机关,嵌在墙中,若不是低头仔细打量,很难发现。
柳荫会意,将这道小机关用指甲拧了拧,左三右三,“啪”的一声细响,整个仕女图下方的墙壁开了一道缝隙,是一个暗门。这个暗门设计得分外巧妙,左右上下均用木条掩住边缘,所以不论开合,都看不出一点破绽。
柳荫没有犹豫,推开暗门,钻了进去,将暗门关上。暗门里面有一盏小灯点亮,有一个梯子直通向下,柳荫麻利地从梯子走下,来到一个杂物室中。
柳荫低低唤了声:“贤良哥!”
杂物室中闪出一人,正是张贤,对着柳荫做了个嘘的手势。可柳荫本来一张冰冷的脸上,立即融化开来,等看清了是张贤,根本顾不上许多,跑上两步,将张贤紧紧抱住,大滴的眼泪顿时涌出,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张贤眼中也是泪水,轻轻抚着柳荫的头发,低声道:“柳荫,柳荫……”
柳荫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说道:“贤良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这些年,好苦好苦!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张贤说道:“一言难尽!柳荫,你愿意跟我远走高飞吗?到别人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柳荫哭道:“我想!我天天都在想!但段士章天天派人盯着我,他本事通天,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贤亮哥,我身子已经让段士章霸占了,我不想你为了我这个已经不清白的人丢了性命!段士章要是发现我们的秘密,会立刻杀了你的!”
张贤抹掉柳荫的眼泪,微微笑道:“柳荫,你还是那么爱哭鼻子,不要哭了,乖。”
柳荫强忍住眼泪,说道:“我不想哭,我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我忍不住,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上天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不公平。”
张贤说道:“柳荫,我们不要信命运是老天注定,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你相信我吗?”
柳荫狠狠地点头,说道:“相信!我什么时候都相信你!”
张贤看着柳荫的眼睛,深情地说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平平安安的!我用了很多年,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
柳荫收起眼泪,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微笑。
刘管家焦急地站在洗手间门外,叫好声和鼓掌声传来,一听声音就明白,张贤出场了。刘管家虽说没有等太长时间,却总是有点心神不宁,这下张贤的魔术开场了,刘管家再也忍不住,走到洗手间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低声唤道:“柳太太,柳太太?魔术已经开场了。”
房门哗的一下拉开,把刘管家吓得退了两步。
柳荫还是冰冷冷地走了出来,刘管家忙道:“柳太太,实在对不住啊,因为开场了……”
柳荫冷哼道:“我知道时间,谢谢!”
柳荫快步走回包间,保镖紧紧跟着。刘管家走了几步,摸了摸脸,脸上阴沉不定,回头看了洗手间的房门一眼,轻轻啧了一声,快步跟上。
十天之后的一个黄昏,段士章的宅院中,刘管家带着北平市市长冯从文匆匆行走到段士章房门前。刘管家敲了敲房门,说道:“老爷!冯从文冯市长来了。”
段士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进来!”
刘管家推门而入,冯市长紧跟着入内。
段士章正叼着细长的烟嘴,手中举着一本古书,戴着金丝眼镜,一步三摇地边走边看,头也没有抬地说道:“坐!”
冯市长夹着公文包,连声谢了,恭恭敬敬地坐在厅堂一旁的客座上。
段士章走了过来,坐在正中的龙虎椅上,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口中念道:“妙!绝妙!说得好啊!”
冯市长不敢打扰,请教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刘管家。
刘管家笑嘻嘻地说道:“段老爷最近心情不错。”
段士章哼道:“刘管家,去倒茶来!”
刘管家“是是”连声,退下一边。
段士章把书放下,摘下金丝眼镜,丢在书上,看着冯市长,说道:“冯市长,今天来找我什么事情啊?不是什么好事,就不要说了。”
冯市长赶忙从公文包中抽出一沓纸来,站起身递到段士章面前,客客气气地说道:“段爷,有您出面,北平市的义捐大获成功,到今天已经募集到近五百万块大洋,这是义捐商户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