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国他们密谋的时候,悦客魔术馆的后院,张贤的住处,李奉仁带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天桥一带比较有名的杂耍艺人,分别叫做赛活驴、张顶砖、盆秃子,李奉仁向张贤一一介绍,众人就座,客气了一番,这三人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他们是仰慕张贤的大名,想来悦客魔术馆做暖场表演。
李奉仁平日里哪里请得动这三个人,所以他们和李奉仁说了此事,李奉仁心想这可是好事啊,便说自己做不了主,要让张贤来定夺,于是就带着他们来了。
张贤听明白了,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啊!三位能来做暖场表演,我是求之不得啊。”
赛活驴三人以为张贤要答应下来,都十分高兴,正要给张贤行礼。
张贤却说道:“只是,三位先生,最近可能不是时候,还要缓上一阵子。”
赛活驴他们忙道:“张先生,你是怕我们的活儿不行?”
张贤笑道:“绝对不是!三位先生多虑了。悦客魔术馆刚刚开张才三天,立足不稳,这个时候三位先生来暖场,万一我们这里有了变数,恐怕对大家不好啊。”
赛活驴急道:“张先生,你的本事我们佩服得很啊!不出几日,京城里的人都会慕名而来,怎么可能会立足不稳?张先生,我们三个合计了一下,只要张先生不嫌弃,我们自愿把报酬减下一半,还请张先生提携!”
张贤说道:“三位先生,实话和你们说,我是担心最近会有人来捣乱,让悦客魔术馆开不下去,所以有立足不稳之说。我说缓上一阵子,就是怕万一有事,会耽误了三位先生的前程。”
李奉仁也是第一次听到张贤有这种担心,吃惊道:“张先生,会有人来捣乱?”
张贤笑了笑,说道:“预感而已。”
张贤不再多说有人要来捣乱的事情,婉言拒绝了赛活驴、张顶砖、盆秃子的毛遂自荐,这三人都感觉十分的惋惜,叹着气由李奉仁送了出去。
李奉仁满怀心事,把人送走后赶忙回来找张贤商议。
张贤料到李奉仁要回来找他,一直敞着房门,见李奉仁来了,请李奉仁坐下,叫李易也出来陪着。
李奉仁有些紧张地问道:“张先生,我们刚开张,声势是弄得大了些,但不至于有人来捣乱吧?”
张贤淡淡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老板不要太担心了。”
李奉仁岂能不担心,这几天是他开茶楼以来最高兴的一段日子,就算忙到昏天黑地,他都心甘情愿,只求悦客魔术馆能更好,所以张贤一说有人捣乱,他心里简直如同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李奉仁愁道:“莫非是有人眼红?可我们这里能有多大规模,一天不过三场,满打满算六七百个客人,就算再有名,也不会把其他人的生意抢去多少啊。而且天桥的人都知道,一家场子能红了,人流聚集,对其他人的生意还有好处的啊。”
张贤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李老板,你认识段士章吗?”
李奉仁一愣,说道:“段士章?当然认识,京城里哪有人会不认识段士章,他可是能够一手遮天的人物啊。”
张贤说道:“李老板,病根子就在段士章这里。”
李奉仁一头雾水,说道:“这……我不明白。”
张贤说道:“李老板,你现在不用明白。”张贤转头看了眼李易,对李易和李奉仁吩咐道,“从明天开始,如果有人捣乱,我们能避就避,能让就让,哪怕是逼着我们关门,也千万不要硬来。”
李奉仁和李易都应了声,李奉仁还是不解,喃喃说道:“段士章?张先生,你难道得罪了段士章吗?他可是一咳嗽整个北平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啊。”
张贤只是微微一笑,眼睛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他却避而不答。
北平西城胡同中的一处大宅,看门脸不显山不露水。夜已经深了,这宅子的大门前还是戒备森严,数十个彪形大汉分成几组,穿着便衣,荷枪实弹地守在宅门外的胡同口,那神态一刻都不敢有一丝懈怠。有夜归的人路过大宅胡同口边,都是低着头快步而走,根本不敢抬头打量。
有两辆黑色轿车驶入胡同,有便衣大汉上前盘查,一见里面坐着的人,赶忙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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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停在大宅门口,从第一辆轿车上下来数人,其中一个就是刘管家,跟在刘管家身边的两人,一个穿着笔挺的军服,看衣服上的军衔,竟是个司令一级的人物,另一个则穿着剪裁合体的灰呢子中山装,头发梳得工整,那派头绝对是一个文职的高官。
刘管家笑脸盈盈地带着路,请这两位进了宅子。
这军人和高官显然对刘管家十分客气,甚至有点唯唯诺诺,一路跟着刘管家快步向前走。
这宅子别看门脸不大,进去以后宽阔无比,数不清的房屋院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这排场要在清朝,怎么都是一个王爷的官邸。宅院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比外面更是严格了几分。
刘管家一路前行,无数警卫都鞠躬行礼,看得出刘管家在这个宅子中的地位极高。
等这行人走的深了,进了一个内院,渐渐才不再见到警卫,男女仆人倒是穿梭往来,迎着刘管家、军人、高官三人继续向前。
三人迈入一个极高院墙的院门,向着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走来,走到了门口,刘管家转身说道:“周司令,冯市长,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下段爷。”
原来这个军人,乃是北平市的守备军司令,叫做周建行,而那个高官打扮的,是时任北平市长的冯从文。
周司令、冯市长都赶忙说道:“有劳刘管家了。”
刘管家走上前,敲了敲房门,毕恭毕敬地说道:“段爷!周司令、冯市长来了。”
屋里面有女人应道:“刘管家吗?稍等!”
一会儿工夫,门便打开了,三太太笑得如同一朵鲜花一样,迎了出来,一见刘管家身后的周司令、冯市长就娇声说道:“呦!周司令、冯市长,好久不见啊,我家老爷在里面等着呢,请进请进。”
周司令笑道:“三太太,不好意思,打扰段爷休息了。”
冯市长也笑道:“真是对不住,段爷这么忙,还抽空见我们,真是万分荣幸。”
三太太答道:“两位请进。”
刘管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周司令和冯市长进了屋内。
绕过一道屏风,显出一张巨大的软榻,屋内轻烟缭绕,软榻上躺着一个男人,正悠闲地抽着大烟,好像没见到周司令、冯市长他们进来一样。
此人正是段士章,他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极不好招惹的人,快五十岁的年纪,四方大脸,满脸刀刻一般的横肉,右脸上还有一道半指长的伤疤,满头灰白短发,一根根和钢针似的竖着,更显出强悍霸道、藐视天下的气质,绝对不是普通恶霸能比的。段士章一双牛眼虽说半睁半闭,但眉目之间隐含狂傲暴虐之气,不发作可能也就罢了,一旦发作起来,势必是凶神恶煞。段士章若和刘管家两人走在街上,就算是五岁孩童也看得出来,段士章乃是主子,刘管家不过是个跟班。
三太太说道:“老爷,周司令、冯市长来了。”
段士章“哦”了一声,头也不抬,自顾着吞云吐雾,淡淡说道:“那就坐吧。”
周司令仍在客气:“段爷,打扰了打扰了。”
刘管家安排着他们坐在软榻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周司令、冯市长,我给你们备茶。”
冯市长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
三太太已经回到软榻上,给段士章填大烟膏,点烟泡,完全不当周司令、冯市长存在。
段士章轻哼了一声:“刘管家,你先下去吧,紫烟,你也下去。”
这个段士章,看着贵气得很,可刚才简单两句话,却有一股子匪气蛮横的劲头隐含其中。
刘管家、三太太应了,退了下去。
段士章见刘管家、三太太走了,最后抽了一口,把手中的烟枪放下,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子,冷冷看着周司令、冯市长。
周司令、冯市长都有点六神无主,躲着段士章的眼神,不敢看他,显得对段士章万分的敬畏。
段士章悠悠地说了句:“老了,身子不如以前了!”
周司令、冯市长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段士章哼了声,说道:“周司令、冯市长,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不喜欢兜弯子。”
周司令咽了咽口水,挤出笑脸,说道:“段爷,实在不愿麻烦你,我也是没办法,我们那边的军饷……”
段士章哼道:“周健行,你这个司令是怎么当的?还想不想干了?”
周司令汗如雨下,赶忙说道:“段爷,对不住,对不住,和东北军干了几场大仗,西边也吃紧得很。我,我不是……”
段士章转头对缩在一旁的冯市长说道:“冯从文,那你在干什么?不是要搞募捐吗?钱都捐到哪里去了?”
冯从文小心翼翼地说道:“段爷,您不发话,那些有钱的商户,都捏紧口袋,完全是糊弄我们。”
段士章咂了咂嘴,说道:“你们真是有出息啊!”
周司令、冯市长都连连称是,一点都不敢有脾气。
小半个时辰之后,刘管家将周司令、冯市长接出段士章的屋外,周司令、冯市长仍然在连连擦汗。
刘管家送周司令、冯市长出去,边走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段爷同意了吗?”
冯市长点了点头,说道:“同意了,七天之内,他召集京城的富商,让他们认捐。”
刘管家说道:“那就好啊!”
周司令说道:“刘管家,那您可多担待,在段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段爷看着心情不太好,您可一定要帮我们说话。”
刘管家说道:“放心放心,咱们都是跟着段爷的人,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能不为你们说话吗?认捐的事情,我会替你们好好操持的。”
周司令、冯市长都连声谢过。
刘管家将周司令、冯市长送走,返回了段士章的屋内。屋内没有其他人,段士章已经从软榻上下来,坐在一旁摆弄一个小玩意儿。
刘管家轻声说道:“段爷,有什么吩咐?”
段士章抬起头,呵呵一笑,刚才对着周司令、冯市长时的一张冷脸上,浮现出一丝顽皮的神色,好像是童心未泯的样子。
段士章说道:“成三,给你变个戏法啊。我新学的。”
刘管家说道:“好啊,好啊!”
段士章嗯哼一声,像模像样地站起来,做了一个姿势,手中一晃,啪的变出一根文明棍。
刘管家笑道:“段爷,不错不错!手法又精进了啊!”
段士章呵呵大笑:“这还不错,你少拍马屁啊。”
刘管家笑眯眯的,并不多说。
段士章说道:“刘管家,走,咱们到柳荫那里去。”
刘管家微微一愣,说道:“段爷,不早了啊,柳太太应该睡了,这会儿去,她八成不让你进去。”
段士章说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走!”说着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刘管家哎哎连声,赶忙跟上段士章。
段士章一路兴冲冲地走去,刘管家紧紧跟着,走到了一处小院前。
院门口的男仆见是段士章和刘管家来了,赶忙迎上前,推开院门,请段士章进去。
段士章一只脚跨进门口,却站住问了一声:“柳太太睡了吗?”
男仆小声地答道:“这个小的不知道。”
段士章“哦”了一声,不再答理,径直走了进去。
院中的丫头赶忙出来迎接,段士章腾腾腾走到房门前,见房间里面还亮着灯,笑了笑,上前敲门,叫道:“柳荫,柳荫,你睡了吗?”
刘管家站在段士章身边,略有些紧张。
房间里有女人冷冷地答道:“我睡了,有什么事?”
段士章答道:“柳荫啊,我新学了一个戏法,我给你变变好不好,你指点指点我。”
里面的女人说道:“我睡了,改天吧。”
段士章十分耐心地说道:“柳荫,你饿不饿?我饿了,咱们吃点消夜好不好?”
里面的女人还是说道:“不了!我真的困了,老爷你找二太太、三太太陪你吃吧。”
段士章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但只是一闪即过,仍然满脸笑意地说道:“柳荫,我有好多心事,不知道和谁说,你陪我聊几句也行啊,好不好,我进来了啊。”
女人的声音更加冰冷而尖锐:“不行!小红,送老爷回去!”
随即房间里的灯光一黑,灯已经熄了。
段士章呆呆站在门口,愣了一愣,表情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