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回到方家头一件便是去给大太太请安,在门口正撞上孙姨娘走里头出来,便含笑问好,孙姨娘也笑道:“大奶奶可回来了,早起太太还念叨,奶奶今天可该回了吧,这不,如今可是已经离不开了。”
“姨娘又拿我取笑,我这就进去给太太请安。”
“告诉奶奶一句话,太太这会子不自在呢,奶奶可要留神。”
孙姨娘按着念锦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念锦心下一跳:“莫不是三叔房里那一位?”
“可不是么,偏就选了今天夜里头摆酒!方才三太太来请,她倒想得开,欢欢喜喜的样子,怄得太太没法,只推身上不好不肯去,二太太也不去,她也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子就走了,我看太太的神气像是不大好的样子呢,都是叫那一位樊姨娘给怄的!”
这会子都姨娘姨娘的叫上了?
念锦心下冷笑,却也不多话,倒是寻梅掀帘子走了出来。
“原来是大少奶奶回来了,太太在里头问,是谁在外面呢。”
“我这就进去,有劳姐姐。”
孙姨娘这里自出去办事,念锦随着寻梅进了屋,见大太太歪在罗汉床上,忙上前请安,大太太果然气色不如平常,只淡淡说了声,回来了,便继续低着头想心思似的,念锦也不敢打搅,又不敢就走,只得屏气凝神在一边陪着,侍菊上来添了一回茶,便带着屋里的两三个小丫头一同退下,临出门时却给念锦使了个眼色。
念锦试探着唤了大太太两声,大太太这才回了神,一面叹道:“到底是老了,精神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到了下半日就懒怠动弹。这也罢了,偏生连脑筋也转不动了,一颗心也木愣愣的了,你说说,这可不正是人家说的老不死么?”
“太太这话说的,要说咱们这一大家子,每天一睁眼,有多少事情要等着太太的吩咐决断,哪怕太太有一日睡迷了,府里也够人仰马翻一阵,哪里能说这样的气话?”
念锦听大太太这话说得蹊跷也不敢轻易接话茬,只觑着她的脸色说话,果然见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咬牙道:“你是个本分的,哪里知道那些调三窝四的人是怎么个行事?一会儿你只管坐着,大不了撕破我这张老脸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寻梅进来凑到大太太身前悄声道:“太太,人带来了。”
大太太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寻梅回身拍了拍手掌,便见一个老妈子瑟缩着肩腻着脚步蹭了进来,念锦仔细一看,竟是樊音身边的秦妈妈。
见大太太给了她一个看着吧的眼神,念锦会意一笑,越发捧着手里的茶盏眼观鼻鼻观心起来,那秦妈妈显然不曾料到屋里还有别人,一时脸上闪过一丝惊恐,却还是忍耐着给大太太和念锦请了安,接着便跪在地上不起来。
“孟妈妈说你有事求我,莫不就是求我让你这这屋子里跪上半日?”
“奴婢不敢,奴婢……奴婢……求大太太开恩,救救奴婢的儿子吧!”
秦妈妈声泪俱下不住匍匐在青砖地面上往死里磕头,原来她有个独子,从小捧在手心里养着,谁知长大了竟是个不成文的,原来不过是爱穿个光鲜衣裳用钱挥霍,如今却不知在哪里交上了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勾搭着他赌起钱来,如今在外头债台高筑四处被人追债,唬得只好躲出去,家也不敢回,可那些放债的都是什么人?钱塘县里最有名的老地痞,就算你躲到地底下,他们也能有办法把你给揪出来,果然前几日在一家小客栈里找到了他,抓回去就打得半死,叫人把一件血污淋漓的衣服用油纸密密实实地包了送到她面前,她一眼就认出那衣裳是她儿子的,当即差点没晕过去。
“奴婢求太太,求求太太大发慈悲,救救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吧,奴婢这么一把年纪,又是个寡妇,只守着这么一个不肖子过活,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奴婢也活不成了呀!”
秦妈妈磕得额前一片通红,大太太却只管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打转转,一面侧头对着念锦道:“到底不如新茶刚上来的时候,看这成色就差了好些。”
“太太说得是。”
念锦微微一颔首,转而瞥了一眼伏在地上小声抽泣地秦妈妈,不由叹道:“你这妈妈真不懂事,你既是三房的人,就该去求你们太太去,怎么跑到大太太这里来哭闹不休?这事若是大太太替你办了,三太太那里知道,岂不难堪?”
“正是。你莫说什么求我发慈悲的话,我又不是菩萨,有什么慈悲不慈悲的。且说你不是我的人,就是我的人,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我也并不想掺和,没得坏了我们余家的名声。”
大太太赞许地看了看念锦,一面又慢条斯理地说了,那秦妈妈听了这话倒也镇定了下来,索性抬起头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太太道:“太太和奶奶说得有理,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自知是什么身份,原配不上来求太太,可奴婢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少不得豁出去,今日奴婢有一个消息想孝敬给太太,救与不救,全听太太一句话吧。”
“你且说来听听。”
大太太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看着那秦妈妈似笑非笑。
秦妈妈迟疑地看了念锦一眼,见大太太并不发话,便狠了狠心磕了个头道:“回太太,回少奶奶,樊音姑娘并没有身孕,她都是一心想进府想出来的歪点子,奴婢心里不安了这些天,想想着实不敢再欺瞒下去,今日抖出来,求太太责罚。”
“是吗?我打量你们几个都跟着她不要命了,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清醒的。罢了,既然你有这孝心,我少不得替你们张罗张罗,你且回去等着好消息吧。今天这事,对谁也不必提起。”
“是,是!奴婢省得!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看着秦妈妈千恩万谢地磕头去了,大太太这里仍旧坐着不动,念锦听了这番告密早已心惊不已,却见大太太一片云淡风轻的神气,当下料定此事早已在她的算计中,果然不多会儿就看见孟妈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还是太太厉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秦妈妈什么都招了。”
“怪只能怪她儿子不争气,不过是叫几个人陪他玩玩,我估摸着总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就赌得陷进去了,倒叫咱们更省心。”
大太太冷笑着理了理手腕上的镯子,念锦叹道:“原来太太早就知道了,上回请了好几位大夫过去诊脉,不都说是喜么?怎么这也假的了?”
“傻孩子,那些大夫治得了旁人的病,却治不了自己的富贵心。那樊丫头不是个蠢人,想必使了不少银子,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要他们说什么都行,别说什么怀胎不怀胎的,就是说你天赋异禀有几辈子的仙根又有多难?不过是上下两片嘴皮子的事。”
“既然如此,那太太如何得知她在骗人?”
念锦越发听得糊里糊涂,孟妈妈接着笑了起来。
“我的少奶奶,你才做亲自然不知道,太太自己生了三个孩子,也看着家里的太太姨娘们生孩子过,这女儿怀了孩子是什么样子她能看不出来?看那樊姑娘腰无胎型,舌无胎相,身子又是个不利索的,风吹吹回来就要躺三天,哪里就能有身孕了?不过是哄着我们热乎劲头上的三老爷罢了!”
“不说这些个,你且去吧,把没完的事料理了,秦妈妈还有用,别叫他们太难为了她儿子,老大家的再陪我坐坐吧。”
大太太开了口,孟妈妈便答应着出去了,念锦依言留下,却见大太太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太太?”
“你跟我说实话,你觉着樊丫头眼下打算如何来圆这个谎?如今已是二月里,她若当真有孕也有三个多月了,再往下走只怕越来越瞒不住。”
念锦略一沉吟,斟酌着答道:“回太太,樊音虽在余家住过几年,但说话行事却实在不与我姐妹们相同,媳妇也很难揣测她的心机。说句不厚道的话,她若是这三两个月里当真有了,这事也便自己圆了,若没有,那怀胎怀不住的人也不是没有,总能找到个说法。”
“正是了,我年纪大了,心思也歹毒些,要我看她就是等着给老三家的下套罢了,我们且看着吧。”
“太太的意思是……她想害三婶?那我们……”
“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我们就算说什么,你三叔这会子也听不进去,不如等事情出来了,我们这里铁证如山,怕她做什么?一下子把她那张狐仙似的假面具给撕掳下来岂不痛快?”
大太太说着说着脸上却漾起了笑意,念锦心下咯噔一下,仍旧装作无事,陪着大太太又说笑了一阵,不多时徐凤临和方佩珊姑嫂两个也手拉着手走了进来。
“难得今日齐全,早起听见厨房里来了新鲜的野兔子和野鸡,你们几个晚饭就跟着我吃吧,只是厨娘料理的,自然比你们大嫂子的手艺差些。”
大太太拉起徐凤临冻得冰冷的手渥在自己的袖子里,一面又给方月珊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二人见她有意不提夜里到三房吃酒的事情,也乐得装糊涂,忙都欢喜地应了,念锦听见大太太这话忙噙着笑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