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楚国与曾国邦交友好,民间商旅只要有官方许可文书,便可互通利市。凌亦秋派人伪装成镖师护送楚京大贾的家眷,一直将凌书南送到曾国都城扬州才回去。只是凌书南进了扬州城却有些犯愁了,她该怎么找到黄昏他们呢?她只想着郦天霄着急回楚国,最后必定是要取郦圭性命的,所以急急忙忙赶到扬州。可事实上,他如今落脚点在哪里她并不知道,她也不能就这样贸然闯进宫去,毕竟她这个“口头上”封的没有记录在案的护卫,即便想闯,也未必进得去啊!再加上凌书南一心一意想着的,是当面向黄昏问个清楚,至于郦天霄,能不见就尽量别见吧。
凌书南正待在客栈里想着办法,护送她前来扬州、原本已经打道回府的十几个楚兵又折返回来,一脸沮丧地看着凌书南道:“也不知怎么了,曾国刚刚出了禁令,不再批复前往楚国的路引。整个扬州城也突然戒严了,所有平民暂时只许出不许进。听说楚曾两国都在调兵遣将,准备开赴边境,不知是真是假。”
凌书南身躯一震,看样子郦天霄和黄昏的图谋已经开始进展了。她心中既紧张又期待,但看了几人一眼,不解道:“既然许出不许进,你们为何不走?”
那几人为难道:“就算我们出了京城,暂时也回不了楚国,索性守在姑娘身边,也方便姑娘差使。”
“那真是谢谢你们了!”凌书南心里一阵感动。
正想说楚国人就是厚道啊,却听一人忽然低声道:“不过姑娘,这几日的吃住,你看你能不能包了?”
“我包了?”凌书南脸一垮,“你们没有经费吗?难道你们此趟公差回去不报销?”
“可是经费毕竟有限嘛,我们也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久,万一十天半个月都回不去……”为首的楚兵苦着脸道。
凌书南顿时明白过来,难怪这伙人明明能出城也不出去呢,敢情是想找个冤大头包吃包住,好将那些为数不多的公款私吞了吧?可见,差旅费变私房钱这样的勾当是自古就有的。
凌书南没好气道:“我没那么多银子……”这是实话,凌书南说出来不禁暗暗咬牙,凌亦秋一向财迷心窍,都已经是一朝国母了,临走也不知道给自己塞点零花钱。
果然,那些楚兵当即就笑开了,“姑娘你身份显贵,怎么可能养不起我们这几个人呢?我们要求也不高,就一人一单间,每餐有三斤牛肉、一桶米饭下肚,再来点小酒就好了。”
“是啊,是啊。”十几个人附和道,对于凌书南的话一脸不相信。
凌书南差点趴下,十几个人一人一餐三斤,两三天不就吃掉一头牛了?她好不容易才从桌子上爬起来,脑子里倒是瞬间有了一个主意,于是说道:“银子呢,我的确没有,不过想要白吃白喝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些天,你们要听我的指挥。”
那些楚兵当即眼前一亮,当兵的在哪儿不是供人差遣,再怎么着,这儿还好吃好喝又有外快不是?有积极的索性问道:“姑娘,你现在有什么吩咐?”
果然有奶便是娘啊!凌书南见好些人眼里都放了光,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不知扬州城最大的饭馆是哪家,咱们上那儿去!”
扬州城最大的饭馆当属江南俏,三层三间的大酒楼,只怕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也比不上这气派,能上这里吃饭的,都是在曾国极有头脸的人物,一般的富人还不敢来。饶是如此,凌书南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酒楼,这做派也是极其不常见的。店小二一瞧便知是大主顾,忙一面命人去通知掌柜的,一面躬着身将凌书南请进来,在楼上最好的雅间里坐下。
凌书南一落座便道:“你们老板在吗?”
话音刚落,便有一四十来岁的白皙大胖子从后面跟了进来,满脸堆笑道:“小的在这里。不知道小姐想要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命人去做。”一面又瞧了眼旁边站着的十几个彪形大汉,支使店小二道,“还不快去给各位爷也摆张桌子。”
“不必了。”凌书南笑道,“掌柜的,我来不是要点菜,我是来打工的。”见大胖子掌柜一脸没听懂,她只好又补充着说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你厨房里头需不需要帮工,我想来帮工。”
这一次,掌柜终于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但他还是狐疑地看着凌书南,又扫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那一票保镖,也只从那些保镖的脸上得到与他一样狐疑的表情,“小姐,你可别玩小的,小的哪里敢请小姐这样的帮工,小的还想不想活了?”他早已认定凌书南大有来头,八成是哪个显赫家族的小姐玩心大起,非要到厨房里头帮工吧。
凌书南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认真的。我其实是身无分文了,所以想打份工,还请老板你行个方便。”
“你身无分文?你请这么多保镖,你还身无分文?”那掌柜看了大半晌,把凌书南身后的那些楚兵都看得不好意思了。太丢脸了,他们还以为凌书南带自己来好吃好喝呢,没想到她居然来当厨工,她到底是穷到了怎样的地步啊?
掌柜的终于确定凌书南不是在开玩笑,但仍觉得这女人脑子有点不正常,于是婉拒道:“我家的帮工够多了,用不着再请人了。”朝店小二努了努嘴,转身欲走。
哪知道凌书南一拍手,几个楚兵已十分配合地把门掩上了。
掌柜愕然地转过脸来,“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别乱来啊,我在京里头也是有些背景的。”
凌书南嘻嘻一笑,“老板,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乱来,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做你酒楼的厨工,凭我这勤劳的双手赚钱的。”她伸手拍了拍掌柜的肩头,“老板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你也不用付我多少佣金,只要能保证他们每日有吃有住就好。”
掌柜脸都绿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敢以这种方式来吃白食、收保护费?他面色惨白,正在脑子里思考着对策,凌书南已经问那手足无措的店小二道:“你们店里最贵的菜多少钱?”
店小二一怔,条件反射地回答道:“鲫鱼舌烩熊掌,二两二钱。”
凌书南当即拍板,“去把菜单改改,这道菜从今天起要价二十两。”又指挥楚兵道,“去外边拉个横幅,咱推出个黄金宴,十两黄金一桌酒席!”
她话音刚落,掌柜差点倒下,“姑奶奶,我求你了,你放过小的吧,十两黄金吃一顿,你这是要把小店往死里整吗?”
凌书南拍了拍他的肩头,充满自信道:“你放心,有我亲自操刀,不会让你吃亏的!”
此时正值年关,大多数商贾已经赶回老家,加上京城许出不许进,京城扬州倒显得有些萧条。而那些因京城戒严困在京中的纨绔子弟就觉得无聊透顶,听得坊间流传江南俏推出天价酒宴——黄金宴,免不了去凑个热闹。一般的贵族子弟自然是吃不起的,但总有那么几个二世祖,见众人围观,免不了想要去试试,一来显示自己本钱雄厚,二来让众人开开眼,一起开心开心打发时间。只是,到底是十两黄金,这样的价格买一桌酒席,怎么着也得物有所值,倘若这江南俏的老板只是黑着心想要哗众取宠,这么多人在场,非拆了他的招牌不可。
凌书南到底是顶级的食雕师,一桌酒席不过简单的四个菜,却已足够令所有人为之惊艳。尤其是最后一道名叫“围城”的汤,一口形状像水缸的汤盆端上来,汤盆外壁上捏着几个小面人,人们定睛一看,这些衣着光鲜的小面人,不就是坐在桌边点了这桌黄金宴的四个贵公子吗?看神情也像极了九分,所有人都趴在汤盆边缘向里张望。于是等店小二一揭盖,那几个贵公子还真的跟小面人的动作一模一样,惹得众人会心大笑。却见汤盆里金灿灿的,全是金银珠宝,这分明就是聚宝盆,直到你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放口里品尝,吃出是各种鱼丸肉味来,才敢相信这真的是食物。
这扬州城的公子哥儿平日里吃吃喝喝不少,若说比这江南俏美味的饭菜也吃过,却独独没有见过这么精致又有创意的菜肴。从来,色香味俱全才可称为佳肴,但色相如此叫座,再加上旁边围观的穷酸书生和凡夫俗子流露出的羡慕眼光,更让人生出别样的优越感,就算再寻常的味道如今吃在口里,也是一等一的棒。
请客的人当即拍手,“这围城当真好!”莫说十两黄金痛痛快快地给了,顺带还打赏了不少,掌柜的一开始还在旁边抹汗,后来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那请客的贵少爷志得意满,又得瑟道:“这样吧,晚上再开两桌,哥几个再过过眼瘾。”
掌柜的忙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小店黄金宴一天只有一场,要不你预订明天的?”
那贵少爷正有些不满,“什么,吃个饭还预订?你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有好几个人举手道:“我要订!”
“我也要!”
“我订后日的!”
……
物以稀为贵,掌柜的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是以凌书南坚持一天只做一顿时,他也表示同意,更何况因着黄金宴带来的大量围观者,也给江南俏带来了大批客流,生意自然比平时好了许多,诚如凌书南所说的,他还真是没有吃亏。
“姑奶奶,今儿个客人又打赏啦!”掌柜扭着肥肥的身躯往厨房里跑,“你当真不去吗?今天这位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啊!”
“不去了。赏赐,掌柜的你就自己留下好了。”凌书南笑着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江南俏黄金宴的名声瞬间传播开来,人人都道江南俏的厨子刀工极好,根本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倘若郦天霄和黄昏听了这个传闻,应该会好奇地来一探究竟吧?至于其他无干的人,她还是尽量避免抛头露面的好。
掌柜的笑呵呵地答应着,“好,那我就替你挡了。”心里已是乐开了花,老天爷,还真派了位姑奶奶给他送钱来了!
没过一会儿,掌柜的却是苦着张脸进来了,“潘公子请小姐往前边去一趟。”
凌书南正在专注地构思着食雕,最讨厌被人打扰,不由皱眉道:“不是跟你说了,这些人你都帮我挡了吗?实在挡不了,你随便揪个人去不就得了?”
掌柜的大吐苦水,“是挡了,可是挡不住啊!那潘大公子一心想要把你请回去,小的这里势小挡不住啊!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潘庭潘大公子是谁家的公子吧?”
“潘婷?”凌书南下意识道,“不是宝洁的吗?”
“哎哟喂,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什么胞姐,胞姐?!”掌柜的眼前一亮,“姑奶奶,你的胞姐就是潘庭大公子的母亲?那你是……”他忽然背又挺直了。
掌柜的一直疑心凌书南大有来头,原本也想查探一番,但又怕惹她不高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有钱赚就行了。可如今,她的手艺实在太招人了,一个二个都觊觎起来,他想不放手也不行,不过看起来,好像他又用不着犯愁了。
凌书南正沉浸在自己的作品里,对于掌柜的话听得一知半解,只听他说“那小的这就去把潘公子回绝了”,便头也不抬地应了。
那掌柜走出两步,又迈了回来,“对了,刚才还有位年轻公子偷偷地问小的,做菜的可是个女的?”
凌书南身子一颤,立马从沉醉中抽离出来,“是个怎样的公子?他还问了什么?”
“哦,长得倒是玉树临风、十分好看,看衣着也是个有钱的贵公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行为有些躲闪,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掌柜的因要讨好凌书南,一五一十说道,“就问小的这菜是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做的,小的没敢跟他说实情。”
凌书南心里一喜,这人八成是郦天霄了!
可是当那人进来时,凌书南才猛地意识到,知道她刀法了得的人不止郦天霄,还有——孙玉钦!
一见到孙玉钦,凌书南便周身冒冷汗,扭转头就跑。可还没拔脚,就被孙玉钦一把拽住,脸上满是喜色,“真的是你!”
凌书南使劲甩也甩不脱手,不由厉声一喝,原本在旁边帮着打下手的那些楚兵立马围了上来,已有人握了把菜刀架在了孙玉钦的脖子上。凌书南顿时多了几分底气,朝孙玉钦毫不客气道:“孙公子,你最好放手。”
“我不放!”孙玉钦见凌书南对自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大恸,“阿南,我知道你怪我,你信我,那天我也很后悔,我真的有想过要把你从孙正香手里救出来的,可是……可是……”
“我不怪你。”凌书南淡淡道,对着面前衣冠楚楚的孙玉钦,口气强硬道,“我的确不怪孙公子,因为你没这个责任。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阿南,孙公子没必要对我好。如果公子是要跟我说这些话,那么说完了,就请公子回吧,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她想,即便她占着阿南的身体,但这些日子以来孙玉钦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将她对他仅有的同情耗尽了。
她的强硬深深地刺痛了孙玉钦,他不由怒火中烧,“阿南,你醒醒吧,你以为他还可以依靠吗?他的太子之位已经保不住了,甚至连命也该丢了,你莫非还想着他?”
凌书南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她意外惊诧的表情终于让孙玉钦找到了一丝快感,他的眸子里满是痛快,“他闹出这么多事,曾国上上下下哪里还有人愿意服他?哪怕是之前挺他的老臣,此刻也都不出声了。如今他被软禁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废了!”孙玉钦的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肩头,“阿南,他已经靠不住了,你回到我身边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凌书南的心乱了,这两日她也道听途说了不少。诚如郦天霄已经预见到的,因龙珠和孙氏皇族被诛之事,曾国处处树敌,虽然达到了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的目的,他的名声也实在是臭到了极致——强抢民女、荒淫无道也就罢了,还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听闻施南国和小吴国联名发檄文声讨郦天霄,倘若曾国不废除这位皇太子,他们就要起兵攻打曾国。再加上楚国也蠢蠢欲动,曾国可谓前有狼后有虎,处处受敌,而这一切都是拜郦天霄所赐。想来郦圭是刻意要将郦天霄的负面新闻最大化,任由这谣言漫天散播,是以京城之中对郦天霄的不满达到了顶峰。听闻御史大夫等人也天天上书,恳请郦圭废除太子,以平息众怒。只是这一切,郦天霄不是早已预料到了吗?为何如今竟会被郦圭软禁?难道他的计划出了纰漏?那么黄昏呢,他此刻又在何处?可会有危险?
凌书南心内焦急,只想着该怎样联系上他们才好。正在此时,却听一男子高声道:“有趣、有趣,这厨房里头唱的是哪一出呀?”
凌书南猛地回过头,只见一瘦瘦的锦衣男子款款而来,视线在她和孙玉钦以及围着孙玉钦的几个“厨工”间徘徊,他身旁则是一脸媚笑和小心的店掌柜。
凌书南忽然想起掌柜方才同自己说的话,隐约记得有提到潘婷,莫非这个人就是?
果然,只听掌柜的在一旁介绍道:“潘公子,她就是做黄金宴的大厨,她说你母亲是她胞姐的……”见潘公子面色不善,掌柜连忙补充一句撇清自己。
“姑娘架子还真是大得很,三催四请都不来。”潘庭冷笑道,“敢情是我的阿姨啊?”凌书南一怔,没听太懂,潘庭已经摆了摆手道,“好在本公子今日心情好,不在意,只要你跟我走,本公子就不追究你的无礼,而且管保你富贵荣华,成为真正的大厨!”
“抱歉,这位公子,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带她走。”孙玉钦推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菜刀,上前一步道。
或许是那日在船上的退缩让他心里有根刺,这一次,他却是一马当先地站了出来。而护着凌书南的那些“厨工”,显然还没弄清楚当前的状况,一个个都蒙蒙的。
潘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孙玉钦,对于他的不自量力不禁觉得好笑,“你还是打听打听我的名号,再说这句话不迟。”
见孙玉钦站着不动,他便拿眼示意后边跟着的掌柜,掌柜的只好狐假虎威道:“这位是潘大官人,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儿、潘大将军的嫡公子。”
孙玉钦虽然才来京城不久,对于京中的达官贵人也没见着几个,但留武侯潘大康的名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即便如此,还是不能令他退缩一步,他朝潘庭作了个揖,道:“潘公子,在下孙玉钦,与令尊大人是同僚,也有过几面之缘。还请潘公子看在令尊的分上,给在下几分薄面,放我和我的丫鬟离去。”他说着,还回眸看了身后的凌书南一眼。
听到孙玉钦自报家门,掌柜的和其他跟进来凑热闹的随从们不禁恍然,看来旗鼓相当啊!
潘庭不甘示弱,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禁冷笑道:“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用家传之宝换了一闲职的青福侯啊!侯爷,我可是在为皇后娘娘选御厨呢,要是惹了皇后娘娘不高兴,你担当得起吗?”
御厨?凌书南心里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潘庭。
孙玉钦被当众揭老底,面色一白,却不卑不亢地驳斥了回去,“在下再不济,这青福侯也是皇上亲自封的,而她也是皇上当众许诺还给我的。潘公子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以向皇上说去,皇上若真怪罪下来,我也心服口服!”
“你……”潘庭不过是拿自己的身份来压孙玉钦,如今国势严峻,他怎么可能真为这种事情去告御状,那不是找死吗?
眼瞅着落了下风,潘庭正准备拂袖而去,凌书南却突然奔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刚才说什么,你真的是在为皇后挑御厨吗?”她双目放光,满是殷切。
“是啊,怎么,你有兴趣?”潘庭顿时眉毛一挑,声音也上扬。
“是,我想进宫做御厨,我跟你走!”凌书南痛快道。她一心想要快些找到郦天霄和黄昏,进宫当御厨再伺机而动,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就站到了潘庭一边。
“阿南!”孙玉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何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又选择了背叛他?之前她拣高枝攀上了郦天霄,如今郦天霄都倒台了,她还是不拿正眼看自己,宁愿挑这个潘庭也不肯挑他?他忍不住就伸手去拉凌书南,凌书南却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像躲避瘟神一样缩在了潘庭的身后。
孙玉钦呆呆地立在那里,对面的潘庭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侯爷,实在不好意思,不是我不给侯爷面子,而是身为男人,我们应该尊重女人的选择嘛。那,我们就先走啰?”
潘庭身为皇后的亲侄,出入宫廷倒也容易,带一个婢女进宫,通传一声便好。凌书南估摸着这位潘大公子该是要把自己弄进宫去讨好姑姑的,只要哄得皇后高兴了,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自然可以打着皇亲国戚的名号,在外边胡作非为。
潘庭领着自己径直入了皇后所住的安乐宫,只见他轻车熟路,便是宫里的太监、宫女见了他,也都觉得稀松平常,礼貌地唤他“潘少爷”,可见他确是这宫里的常客。
来的时候,潘庭便叮嘱了凌书南一些注意事项,无非是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凡事皆听从潘庭安排。凌书南原本想以带助手为名,寻两个楚兵护身,却被潘庭一口回绝了,皇宫到底不是菜市场,放她一个人进来已经不容易了。凌书南虽然心里有点没底气,可为了自己能顺利进宫,也只好悻悻地把那些人留在了江南俏。
潘庭领着凌书南进了安乐宫,只在外间候着,一会儿,宫女挑起帘子把潘庭请了进去,就听潘庭满口含蜜地唤道:“姑母,好久没见着你了,越发年轻了。”
“没正经的,满口胡话,什么好久没见,月头才来过呢!”里间一女子轻嗤道,想来那就是曾国的当朝皇后,听语气,倒是对潘庭颇为喜爱。
“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侄儿恨不能天天陪在姑母身旁,尽一尽孝道。”潘庭说起甜言蜜语来倒是一点不含糊。
潘皇后道:“就你嘴甜,说吧,这回又给姑母带什么好东西了?”
凌书南心里一紧,看来该自己出场了,只听潘庭道:“姑母,这一次的东西可了不得,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哦,是吗?什么东西?”
“其实也不是东西啦。行了,赶紧进来吧。”
凌书南在外边听两人说了自己半天“东西”,心里头默默翻了几次白眼,实际上只能是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走进去,乖乖地叩头行礼,“奴婢阿南叩见皇后娘娘。”
“抬起头来。”一改方才对潘庭的和蔼,潘皇后已是一副严肃的做派。
凌书南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也顺带打量了一下潘皇后——约摸四十多岁,身材已有些发福,脸庞也有些松弛,但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潘皇后有些不解地看了潘庭一眼,“虽说是个可人儿,可我这儿还不缺人。”
她话音刚落,潘庭就笑开了,“姑母,她可不是来做宫女的。”见潘皇后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他拍拍胸脯道,“今儿的晚膳就交给我们了,借你的小厨房用用。”便朝凌书南使了个眼色,带着她退了出去。
一入夜,凌书南便将几道小菜交给了传膳的太监,不一会儿,就接到了潘皇后唤自己进去的旨意。她做了四菜一汤,名字皆是从《全唐诗》中的诗句化出来的,只因每一道菜都是富有诗意的美。潘皇后身居宫中,御膳房和她宫里的小厨房再变着花样讨她喜欢,却也没见过这样精致新奇的食物,一时间只顾着看了,都舍不得动筷,也舍不得让试菜的太监下筷。譬如那盘名为“桃花井”的山药羹,每一片山药都被凌书南染了色,削成桃花形状,蒸好了以后盛入清汤里,看起来就像是水井中倒映着岸边的桃花。再加上那汤碗周边早被她用各种色彩的萝卜雕琢成了垂柳花丛,甚至连那在花丛中游戏的蝴蝶都被她点缀出来了,一副春意盎然的好景致。
潘皇后看着欢喜,忍不住就表扬起潘庭来,“你小子这回送的礼物,姑母最喜欢了,姑母收下了,算你还有些孝心。”
凌书南一听这口气,自己是要留在宫里了,不禁松了口气。
潘庭则在一旁高兴地继续灌蜜糖,“姑母喜欢就好,那侄儿就留在你这儿多住几日吧。”
潘皇后瞟了他一眼,“你不在外头快活,守着我这老太婆做什么?”
“姑母,你这是什么话,你哪里老?在侄儿眼里你就跟姐姐差不多,侄儿就是想守着姑母尽尽孝心。”潘庭拍起马屁来轻车熟路,见潘皇后一脸不信,又补充道,“这不是刚遇上一极品大厨就给你送来了吗?侄儿还没看过瘾呢。”他笑嘻嘻地看着凌书南,总让她有种被当枪使的感觉。
“行了,你爱住就住吧。”虽说外戚成年男子是不许在宫里过夜的,但潘皇后是一朝国母,潘大康又手握重兵,加上潘庭自幼就伴着潘皇后,连潘皇后都默许了,其他人自是不敢说个不字。
潘皇后指着那道“桃花井”道:“这道菜可有什么出处?”
凌书南毕恭毕敬地回道:“娘娘圣明,这桃花井取自长孙皇后的那首《春游曲》,‘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潘皇后将那首诗吟诵了一遍,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冷了,“这菜做得美,可这首诗我却不大喜欢。”
凌书南的心一咯噔,没道理啊,这首诗可是她精心挑选的,本是历史上有名的贤后、唐太宗的长孙皇后所作,整篇诗句都是美人心情愉悦的赏春景、想春情,不论是身份还是诗的意境都没有问题,怎么潘皇后就不喜欢呢?难道这位潘皇后太一本正经了,不大喜欢这种稍微有些露骨思春的诗句?
凌书南有些忐忑地看着潘皇后,哪知她却将提起的筷子忽然放下,转而对旁边服侍的宦官道:“这么精美的饭菜,本宫一个人吃多没劲啊,去卷帷宫请贺夫人过来。”
一旁的潘庭不禁面色一变,赔着笑道:“姑母,什么叫你一个人吃,侄儿不是人吗?你说咱们一桌子佳肴,咱们吃着多开心哪,何必又把她找来,平白给你心里添堵呢?”
哪知潘皇后压根不理会潘庭,只是示意宦官,脸上再无半分喜色。
曾国的宫制学的是孙氏的吴国,皇后之下设三夫人,听两人的对话,那贺夫人自然也是郦圭的妃嫔,而且还是潘皇后的冤家。
果然,当宦官领着贺夫人进来时,潘皇后的脸上像打了一层霜。而那贺夫人却着实令凌书南惊艳了一把, 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称得上是国色天香的窈窕神女。
她一进来便向皇后行了个万福,潘皇后道:“贺夫人许久没见本宫了,不会将该有的礼数都忘干净了吧?妃嫔见了正宫皇后,要行的应该是大礼吧?”
凌书南在旁边听了,心里直咯噔——完了,这宫里的女人果然喜欢斗。眼瞅着这皇后就是挑刺的,她忍不住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可千万别把她牵扯进去才好。
贺夫人明知潘皇后刁难,但也只能乖乖地跪地行叩拜之礼。潘皇后刻意不唤她起来,任由她在地上跪着,倒是一旁的潘庭乐呵呵地道:“姑母,我看这汤都凉了,大冬天的,你可不能吃冷的。”潘皇后这才让贺夫人平身,命人给她置了筷箸。
贺夫人告了座,扫了一眼桌面上的佳肴,不禁眼前一亮,赞道:“天下间竟有这样精致的菜肴,不知是何人所做,皇后娘娘可真是会网罗人才。”
潘庭指了指后边垂首而立的凌书南,“是我从宫外找来的,夫人喜欢就好。”
贺夫人看向凌书南,随口说道:“女子能有这等手艺当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南谢娘娘赞赏。”凌书南小心翼翼地答着。
“阿南?”原本有些恹恹的贺夫人忽然眼前一亮,重又打量了她一番,“不知姑娘姓什么?”
凌书南总觉得贺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不禁警觉地说道:“奴婢没有姓。”
“是吗?”贺夫人抿了抿唇,然后朝潘庭嫣然一笑道,“潘少爷可真厉害,找到这般有趣的人。”
“是吗?”潘庭被贺夫人一夸,竟有些飘飘然了。
潘皇后见潘庭这副模样,不禁眉头一皱,冷笑着吩咐分菜的宦官道:“还不给贺夫人夹菜?让她尝尝这道鱼。”
贺夫人忙道:“娘娘恕罪,臣妾自幼便不能吃鱼的。”
潘皇后冷笑道:“贺夫人这是不给本宫面子吗?还是压根瞧不上本宫这儿?这样吧,本宫亲自给你夹菜。”她说着,便站起身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放进贺夫人的碗里,“贺夫人,除了皇上,本宫可还没给谁夹过菜呢。”
贺夫人为难道:“臣妾一吃鱼,就会心悸呕吐、高烧不止。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可是……”想必这贺夫人是对鱼类过敏,而且还挺严重的。
潘庭在一旁道:“姑母,要不这鱼就给侄儿吃吧,侄儿最爱吃鱼了,这一整条侄儿都能吃下。”
他说着就想去端贺夫人面前的碗,可还没站起身,潘皇后已使劲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向潘庭,“你给我坐下!”
潘庭没想到自己不说还好,一开腔竟惹得潘皇后怒气大增,当即不敢再说话,而是忐忑地坐在那里。
潘皇后的怒火既然被点着了,便再顾不得端庄得体,直接对着贺夫人斥责起来,“贺夫人,本宫好心好意地请你来吃饭,还亲自给你夹菜,你倒好,架子端得还真是大!本宫敬你让你,你却越发嚣张,你根本没有把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她这一怒,所有人都吓得俯下身去。凌书南朝左右瞧了眼,也赶紧匍匐在地,这皇宫当真不是好玩的地方。
贺夫人却是不慌不忙地跪了下去,口里称道:“娘娘恕罪,可是臣妾真的不能吃。”
“贺夫人,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你把这鱼吃下去,要么你到外头去跪着。本宫到底是皇后,倘若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目无纲纪,那这皇宫还有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潘皇后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响,贺夫人重重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上赫然有了一道红红的五指印。就连潘皇后都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只见两行清泪从贺夫人的眼中流出来,她已是哽咽道:“臣妾怎敢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只是臣妾真的不能吃鱼……皇后娘娘若是觉得臣妾冒犯了娘娘,要怎样处罚臣妾都行。”她说着匍匐在地,呜咽起来。
凌书南有些蒙了,贺夫人方才虽然也是彬彬有礼,但对潘皇后不过是敬而远之的味道,怎么一下子就委屈成这样了?
正想着,却见一个人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一把将贺夫人捞了起来,她正要偷偷瞄一眼,当瞥见那抹明黄时,又赶紧把眼低了下去——是皇帝郦圭!
郦圭愠怒道:“皇后好大的威风啊!中宫之责,本是辅佐君子、礼教六宫,皇后倒好,整日里无事生非,这‘母仪天下’四个字,皇后怕是也不知道怎么写吧?”
潘皇后到底是郦圭的正妻,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面子上如何下得去,她含着怨气道:“皇上,臣妾好心好意请贺夫人过来用膳,还亲自给她夹菜,怎么就是无事生非了?怎么就当不得母仪天下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郦圭将贺夫人的头抬了起来,指着面颊上的五指印道。
贺夫人梨花带雨地忙解释道:“不,皇上,你别误会,这是妾身自己打的,是妾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好意,可是……可是妾身真的不能吃鱼……”
她柔弱的样子和潘皇后盛气凌人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郦圭怒火中烧道:“自己打的,自己打能打得那么重吗?”只一句话便说得皇后哑口无言了,她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贺夫人是唱的哪一出了。
潘皇后也彻底恼了,“皇上,臣妾与你这么多年的夫妻,臣妾是怎样的为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若真想要对付她,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
“是啊,皇后今日真是说出真心话了,你早就想要对付她了吧?”郦圭冷笑着牵起贺夫人的手道,“不过很可惜,皇后你没法如愿了,因为朕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的,更不会让任何人动她,否则,朕一定要让动这念头的人生不如死!”
凌书南在地上听得心惊肉跳,万万没有想到这郦圭虽然黑心肠,却也用情至深。可听到这番“真情告白”的潘皇后却已是气得浑身颤抖。
眼见郦圭拉着贺夫人扭身就走,贺夫人却忽然说道:“皇上,妾身……妾身有个请求,能不能把她赏给妾身?”她的手忽然指了过来,凌书南打了个激灵,越发匍匐下去。太悲催了,怕什么来什么,她一向大脑单线条,就怕自己卷入宫廷之争,这下可好,一进宫就被搅和进来了,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贺夫人低声道:“妾身知道这要求很无礼,可是妾身近日没有什么胃口,看见这位姑娘做的饭菜才有了些心思,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郦圭就道:“你想要什么便要吧,不过一个奴才,朕便替皇后做主赏给你了。”他说着瞟了地上的凌书南一眼,凌书南忙把身子俯低,以免被郦圭认出来。
潘皇后气得火冒三丈,她才是位列中宫,贺夫人竟然直接找皇上要她的人,摆明了是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