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古院出来,多玛告诉我,她又仔细看了一下石头上面的花纹,它们跟爷爷马鞍子上的一模一样。
“那应该是一种图腾。怎么会在马鞍子上呢?马鞍子是坐屁股底下的。”我有些疑惑。
“那花纹在皮子上头,皮子包在鞍桥外面,不会坐到屁股底下。你见过蒙古马鞍吗,赵老师?前面的鞍桥像个扇面一样,很高的。”
“哦。我见过。”我点点头,“锡伯马鞍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
天空中飘移着一团团絮状的白云,时不时把挂在西天边上的太阳拦在背后,整个城市一会儿亮堂一会儿阴沉地变换着面孔。
“我真希望培训班明天就结束。”多玛望着天上的云彩,脸上流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我想妈妈了。”她扭过脸来看我一眼,“你不想妈妈吗?”
“我都多大了,还想妈妈。”
“再大也是妈妈的孩子。”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可儿子不是,儿子是一个皮球,长大了就一脚把他踢出去,爱滚哪儿滚哪儿去。”
“你怎么这么说啊,你妈妈听了都伤心死了。”
“伤心?应该高兴。有的孩子寸步不离地守着父母,把父母当成烤羊排了,啃啊啃,啃到最后只剩一根光溜溜的干骨头,苍蝇落上面都打滑。”
“你说父母是烤羊排,嘻嘻嘻。”多玛乐得合不拢嘴。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父母心疼孩子是天性,所有生灵都一样,包括野兽。你不是给我讲过失去孩子的母熊的故事吗?母熊为了孩子也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爱有时候会变成孩子绑架父母的绳索。”
“对了,赵老师,我一直在想,就是我听到的小孩子的哭声,跟考古院这儿的是一回事儿吗?”多玛侧脸看着我,问。
“我想应该是一回事儿。”我点头。
“我记起一件事儿,赵老师。”多玛顿了顿,“我爷爷那个马鞍子是专门打猎用的。我爷爷常说,打狗熊是最危险的事情,不光马要好,马背上的马鞍子也很有讲究。据说古时候猎人打死狗熊以后,还要请喀目举行仪式什么的。”
“是吗?我还第一次听说。”我说。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开始时一团乱麻,摸不清头绪,经过一番毫无目标地东拉西扯,说不定就会拉扯出端倪来。
现在,所有这些情况,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清楚的和不清楚的,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就是狗熊。
“我给乔校长打个电话吧,让他到巴勒江家讲一下,人头跟这个石头接不上,会不会搞错了,不是一个东西。”多玛说着拉开手提包上的拉锁。
“用我手机打吧,你手机是阿勒泰的,搞不好有漫游费。”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送到她手上。
乔校长的电话打不通,对方没有信号,多玛说乔校长可能进山了。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要安排一部分老师进山,给山里不能到校上课的孩子补课。
“你进过山吗?”
“进过。”
“住哪儿?”
“住人家家呗,还能住哪儿?”
“听说山里头的人都睡在一间屋子一张大炕上面,不分男女也不管认不认识。”
“胡说。都是谣传。”
“真的,我以前也睡过。”
“那是你们伊犁。”
“我喜欢一大帮人睡在一个大炕上,我们小时候就那么睡,可以满炕乱滚。早晨醒来,一睁开眼,哇,谁的臭脚丫搁枕头上来了,怪不得做梦到处找厕所,熏得我鼻子都歪一边去了。”我夸张地拿手在鼻子前面来回扇了扇,“真的,经常这样,我们小时候。”
“我们也睡过呀,在山里头。”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年,一帮女同学。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