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多玛的影子。“我真的喜欢上她了?”我在心里问自己,摇摇头,“这不行,我不能害人家。”我在心里嘀咕。
夜里我总是开着窗户睡觉。开窗户凉快,可也会招来蚊子。不过我不怕蚊子叮咬,实际上,蚊子就不叮咬我。一位医生朋友告诉我说,蚊子不愿意和我亲近,是跟我的基因有关,说这是最新的科学研究发现。
在我们的惯性思维里科学就意味着权威,但是,权威并不能代表真理,权威之所以成为权威更多是由于对权威的盲目迷信。我不怕蚊子叮咬以及蚊子不叮咬我,根本与基因无关,是因为我吃过毒蛇,吃过不止一条,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克服我与生俱来的对蛇的恐惧心理。当然,我也非常惧怕毛毛虫、菜青虫之类蠕动爬行的东西,可我宁可承受恐惧也不会去吃它们。
蛇是吃了,可我面对毒蛇依然会惊慌失措,看来这个办法对我没用。但是我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我小时候非常招蚊子,一走到牛棚跟前,牛身上的蚊子便都一哄而上围攻我,把我叮咬得抱头鼠窜。现在,我突然发现它们根本不敢靠近我,偶尔有一只冒失鬼飞过来落脸上,也不用去理它,等它回过神来马上就会落荒而逃。
事情完全颠倒过来了,以前逃跑的是我,现在是蚊子。因为我吃了毒蛇,我身上有毒蛇的气味,它们就把我当成了毒蛇。
夜风把窗帘掀起又放下,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我仍然没有睡意,可也不想开灯、不想看书,就这么躺着,让心思漫无目的地在许许多多的人和许许多多的事情之间徘徊。
“我不能害人家。”我又一次在心里这样嘀咕。
她为了爱情曾放弃过许多,当然不是为我,是为她的前夫。这都无所谓,反正她是为了一个男人。
她为了一个男人从布尔津县城跑去偏远的喀纳斯山区,到头来一无所得,爱情、婚姻和家庭,一概与她擦肩而过,并且是重重地擦过,留给她的只有伤痛。
这能怪谁呢?怪她前夫,还是怪她自己?大家都很年轻,年轻就意味着需要成长,伴随着成长的有喜悦、有悲伤,还会有错误,无论这些错误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无关紧要,这些都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必须要承受的。
其实,女人比起男人要高尚,在很多时候和很多事情上都是这样。这一点无须证明,我能够接受,但接受和改正之间还是有一定距离。如果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女人一样高尚,只是希望而不是要求自己,我想我完全没问题;但是,我好像不能要求自己一定要像女人一样高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段爱情义无反顾地放弃身边的一切。
我心里还在不断地嘀咕:“我不能害人家。”
天上的月亮好像很大,一束洁白的光洒在地板上,随着飘动的窗帘变换着形状。
我开始犯困了。我眼看着飘动着的窗帘和窗帘背后的光亮,忽然之间变得遥远而虚无缥缈起来……
“你要去哪儿,我的孩子?”
这是父亲的声音,严厉中充满关切。我四处张望,远处,小山顶上面站着一个人,在他背后是一片由橘红渐渐变成灰暗色的天幕。
“去喀纳斯!”我大声回答,语气坚定有力,如同奔赴沙场的将士。
山顶上面的人突然间消失了。
我大声呼唤着“爸爸!爸爸!”朝山上跑去。山坡在我脚下变得越来越陡峭,就跟跷跷板一样,整个山头都翘了起来,生生把我从山坡上抖落下去。我像一块石头一样,从陡峭的山坡上面一直往下滚,直至从睡梦里面滚了出来。
我惊醒来,看见窗帘依旧轻柔地在我眼前飘来荡去。
我又做梦了,不过不是噩梦。说来也怪,自从见到多玛之后,确切地讲,自从我把我写书的想法告诉多玛之后,我就不再做噩梦了。
以前听老人讲,做了噩梦不能放在心里,必须把它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可我对多玛说的是写书的事儿,不是噩梦,不过结果不错,我不再做噩梦了。
我想起刚才的梦,心里笑了。人其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梦里是一种样子,梦外又是另一种样子;就像有的女人骂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白天是人,晚上就不是人了。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不多10岁,于是就非常担心自己将来也会变成男人,变成白天是人、晚上就不是人的那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