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说“我请你们吃饭吧”这句话的本意不是请她们吃饭,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可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里不是乌鲁木齐,也不是布尔津,这里是遥远的喀纳斯,你想在这儿找个适合请女孩子坐下来聊天的地方,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下午,我打电话给多玛,和她商量请客的地方,她是地主,这个难题自然由她解决。她的答复干净利落,对这样的结果我还真没做好心理准备。她说:“在我宿舍怎么样?我们这儿不像城里,在外头不方便,也没合适的地方。”
“好,好啊!”我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态度,生怕她改变主意,“咱们先说好,多玛老师,你什么也别准备。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你就烧点开水,再备几个喝水的杯子就OK了。”我真是乐坏了,乐得差一点儿把手机都塞到嘴巴里去。
“你老婆生儿子了吗,这么高兴?”克孜老人坐在木屋前面的木墩子上,手里卷着莫合烟,用老狗一样狡猾的眼神盯住我看。他听不懂汉语,可我相信他多少能猜到我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
“我是一匹公马,克孜阿哈。公马要和母马约会了。”我朝他挤了挤眼。
“当心点儿,我的孩子,越是漂亮的母马越会尥蹶子。”他说时看着我笑笑。
“放心吧,阿哈,我会先隔着栅栏扔石头,看她尥不尥蹶子。”
“你像狼一样狡猾,我的孩子。哈哈哈——”克孜老人开怀大笑,把老泪都笑出来了。我离开院子走出去好长一截路,还听见他自顾自地笑着咳嗽着。
多玛老师的宿舍里外两间屋子,里间是卧室,外间大一些,放一张沙发、一条茶几,窗户那儿支了一张餐桌,靠外墙是一只铁皮炉子,看样子客厅、餐厅和厨房都在这间屋子里了。尽管如此,房间的布置给人的印象就两个字——利索。这就是典型的新疆女孩儿的做派,走哪儿都一样。
“买那么多东西干吗?我这儿什么都有。”多玛老师在门口笑脸相迎。在她身后站着张燕和穆萨娜,也都一脸春暖花开的神情。我的整个身心都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说真的,有这样一群漂亮的异性朋友太幸福了。我提醒自己,你面前就三个女孩子,不是一群。可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看到了一群漂亮女孩儿。一个人幸福过头了就会头脑发热,头脑一热眼神自然就花了,把三个人看成一群人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三个漂亮女生加上我,我们四个围着多玛老师的小茶几坐下来,茶几上面堆满了我从商店里买来的各种吃的喝的东西。
“我没买白酒,不知道你们喝不喝。”我看了看多玛和她的两个同学。
“我们不喝白酒,喝点饮料就行了。”多玛老师说着把茶杯一个一个地摆到茶几上。
“那就喝点干红吧,据说干红葡萄酒是美容的。”我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干红葡萄酒放到茶几上面。
“你们怎么样?”多玛征求张燕和穆萨娜的意见。
我抢先替她们俩回答:“没问题。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漂亮,再漂亮一点儿怕什么,喝!”
“你太会说话了,在挖苦我们吧?”张燕一双眼睛认真地审视我。
“我哪敢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多玛正眼瞧着我:“叫你小赵不合适,还是叫你赵老师吧。赵老师是记者出身。”
“记者是过去时了,多玛老师,我现在的职业是美术设计,专门发现和设计美,所以,我说布尔津的女孩子漂亮,一定是真话。”
“谁知道啊,只有你心里清楚。”
三个女孩儿一起看着我笑,笑得我浑身发毛,好像刚才说的都是假话,被人给戳穿了。
我发现她们都能喝酒,喝干红就像喝饮料一样。我真后悔没买瓶白酒。
“还没问你们呢,你们都在哪儿上班?”我先看着张燕。
“我来给你介绍吧,张燕在布尔津县一小当校长,穆萨娜是城市白领,在深圳一家外企上班。你还想了解她们一些什么,赵老师?”多玛看着我笑的样子意味深长。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我说多玛老师,你一个人住这儿不害怕吗?”我把话题移开,抬头看看屋子四周。
“谁说我一个人住?”多玛白我一眼,“我还有个同屋,前天和男朋友一起到乌鲁木齐照婚纱照去了。秋天结婚。”
“人家结婚走了,不还是你一个人住吗?”我看着她笑了笑。
“你很希望她一个人住是不是?你这人思想有问题,罚你一杯。”张燕说着拿起酒瓶往我杯子里添满了酒。
我乖乖地端起酒杯喝下去一半:“误会误会。我这是关心朋友的安危,仅此而已。”
“说的也是,多玛,人家结婚走了你怎么办,一个人住啊?”穆萨娜关切地看着多玛。
“要是学校不安排别人,我一个人真有些害怕。不行让我妈妈来陪我住。”
“以前你也一个人住过,好像是这面这栋木屋,是吧?”张燕抬手指指卧室那边,看着多玛。
“那是刚开始。现在不敢了,害怕。”多玛说话时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
“怕人还是……你们相信世界上有别的东西吗,除了人?”我瞧瞧多玛老师又瞧瞧张燕和穆萨娜。
“什么有没有,简直太多了,除了人之外都是别的东西。”张燕声音很大,好像宣布什么通告似的。
“你们这是咋了?吓不吓人呀,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穆萨娜抱怨道。
“我的意思是……”我在脑子里斟酌怎么解释这件事更合适,多玛老师把话抢了过去,说:
“我知道赵老师想说什么。我在这儿也真遇到了一些怪事儿。那时候我一个人住在隔壁那栋木屋里,一天半夜我被吵醒了。我听见窗户外头有小孩子哭的声音,哭得还很厉害。刚开始我并没害怕,以为是野猫,后来越听越不对,那声音离窗户越来越近,我还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木头墙上抠洞,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多玛老师讲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害怕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变调。
“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猫?”我很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躲在被子里,使劲儿捂住耳朵,一直等到天亮,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我才爬起来,跑到外面去。我把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们老校长。他安慰我,叫我不用害怕,说现在正是猫发情的季节,可能是野猫。下午他就叫人把这栋房子清理出来,让我搬过来了,还安排我们一个同事陪我一起住。”
“我看这房子不错,挺结实的。”我给她们三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了一些酒,然后端起杯子,提议,“来,为多玛老师平安无事干一杯。”
大家碰完杯,一起把杯子里的酒全喝干了。
“我们老校长是个非常好的老人,我把他当自己爷爷,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说。唉,好人真是命不长。”多玛幽幽地说,低下眼睛看着手里的杯子。我看见多玛那张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我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甜蜜,就像一首曼妙的牧歌,在如诗如画的美丽草原上流动,让整个草原都沉浸在浪漫里。
“我听说过你们老校长,他是蒙古人对吧,和你一样?你们学校好像就是他创办的。”我这样说。我想安慰一下多玛老师。
“是的。在这儿,他是他那一辈人当中唯一有文化的人。”
“真是太难得了。他一定跟你谈起过有关‘喀纳斯湖怪’的事儿,我说得对吧?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看着多玛老师,希望从她那儿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问过他,他说一道湾那儿吐鲁克羊背石上有两组岩画,岩画讲述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可能和湖怪有关。我去过那儿,用相机把岩画都拍下来了。”
“太好了。能看懂吗?都讲什么?”我急切地问。
“看不懂。都是各种各样的动物,还有一些符号,应该是宗教的。”
“我能看看那些照片吗?别人也跟我讲过那儿有岩画,我没去。”
“在我相机里,没洗出来。这样,赵老师,明天找个电脑,我把那些照片都拷给你。”
“你看不懂,恐怕我也不行,老校长应该可以,你没问问他吗?”我问。
“那段时间学校里很忙,没顾上,后来他突然病倒了,很快就……之前他倒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就是那次,我半夜听见小孩儿的哭声,都快把我吓死了,我总怀疑那不是猫,是别的什么东西。老校长把我叫去了,他告诉我,不管那东西是什么,不管你害不害怕,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让你这么个小女孩儿担惊受怕我很难过,我能做到的我都做了,剩下就靠你自己了。所有的错误,不管是我的、你的,还是别人的,总之都是人类自己犯的错误,都该由人类自己去承受。”
多玛老师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干红。她说她不知道老校长讲的故事和湖怪有什么关系,但她隐隐觉得,那天夜里小孩子的哭泣声和野猫好像没有关系,而是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