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假期快结束了。离开喀纳斯之前我有两件事情要做,一件当然就是巴勒江的石头人头,现在我要求很低,能看一眼就行了。可巴勒江这家伙一拖再拖,好像真应了克孜老人的话,恐怕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也不一定能让我看到。另一件就是想见见多玛老师,小娜娜已经放假了,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再到学校去。
可我并不甘心。这两件事都让我坐卧不安。
照克孜老人先前说的,我干脆告诉巴勒江,我想买下那个人头,问他出多少钱可以卖给我。不过,前提是先让我看到人头,就跟做买卖一样——要买一匹马,不亲眼看到马匹,谁知道你卖给我的是不是长得像马的驴呢?
“哪有长得像马的驴呀!”巴勒江哇啦哇啦地嚷起来,表情有些夸张。
“我说的是马和驴的孩子——骡子。长得像马一样的骡子。”
“马和骡子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巴勒江摇头摆手。
“对呀,你也得让我看一下你的那个人头,我才知道它是马还是骡子。”我顺着他的话说。
“嘘,我妈妈听到你这样说,她会骂你的。”巴勒江把食指放到嘴巴上嘘了一下,还看看四周,好像他妈妈就在周围什么地方似的。
“你不是说她耳朵听不见吗?”我压低声音对他说。
“不是听不见,是耳朵不好。你要说她坏话,声音再小她都能听到。”他也压低声音说。
“我可没说她坏话。我是说那个石头。”
“一样,她把那个石头当自己头了,现在连我都不让看了。”
“那怎么办?”我看着他,“你要是不想卖,我就走了,回乌鲁木齐。”
“我想卖,可是不能卖给你,你是我朋友。你买去了会有麻烦的,我妈妈给那个石头念咒了。”巴勒江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出很仗义的样子。
“念什么咒?”我问。
巴勒江把他看到的情形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他还说,自从那天看到画了脸的石头人头以后,自己的头痛了好几天,像炸开一样,难受得要死。后面他再也不敢到母亲屋里去了。
我问他地上到底画了一些什么样的图案。他随手从脚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他一边画一边还在嘴里念叨着:“这是门,这是柜子,这边是炕,还有……”他在地上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
我转来转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些线条构成的图案到底是什么。我掏出相机把它们拍了下来。不管怎么说,一个被认为能够通神的老太太不会像小孩子,没事在地上信手涂鸦的。这些线条也许和萨满教有关,只是我没看出来。
“我家里有一个马鞍子,很老的马鞍子,你要吗?”巴勒江突然问我。我知道他心里觉得有些亏欠我,以此弥补一下。
“是不是你父亲用过的马鞍子?”我随口问。
“是我爷爷的。他年轻时候用一匹马从俄罗斯人那儿换回来的。”
这时我看见巴勒江的小儿子站在他们家院子里喊他爸爸。巴勒江没听见,他正在跟我说话。
“你小儿子叫你呢,巴勒江。”我往巴勒江身后指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他小儿子也和娜娜一起上学,便随口问道:“你认识你小儿子的老师吗?”
巴勒江转过去朝他儿子摆摆手,喊了声:“我马上回去,儿子。”然后回转身看着我,故意摆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当然认识了。你问人家干什么?”
“随便问问。她是不是回布尔津去了?”
“昨天我在大桥那儿看见她了。”巴勒江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她又不是你的老师,你问人家想干什么?”
“我能拿人家干什么,就是问问。”
“你知道吗?她已经离婚了,现在是一个人,随便打听离婚的漂亮女人会惹麻烦的,朋友。”巴勒江伸手拍了一下我胳膊。
“她是不是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女人?”
“女人光漂亮没用,结实才行,像母牛一样。”他说这话时抬起握拳的两只胳膊做出代表壮实的动作。
“去你的吧,女人又不是拿来架车的,要那么结实干吗?”我抬手给了他一拳,他呵呵地笑着躲到一边。
“我说的是真的,”他离开我一点站着,继续说,“你们城里人喜欢找只能看不能用的漂亮女人,放在床上看着玩。我们可不行,吃饱喝足了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就在炕上跟老婆练摔跤。老婆要是不结实的话,练几天就把她练散架了。哈哈哈……”他笑得有些夸张,都快把自己笑趴到地上了。
我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笑过了,我装出认真的样子,说:“你都想哪儿去了,我只想和多玛老师说说话,没想和她摔跤。”
“你都知道她名字啦?厉害!你都知道她名字了还没想过和她摔跤?我不相信。”巴勒江脸上每一块肉又都动弹起来,让人看了浑身不自在。
“没想过。”我说话依旧十分认真。
“看样子你真可以找她,她也不太喜欢跟男人摔跤。她以前的那个男人是个发情的公羊,一天到晚盯着她的屁股不放,她受不了就离婚了。”
“哈图说的和你不一样。让你这家伙一说,怎么这么恶心。”
“哈图是个假干部,假干部说话不让人恶心,可是没什么用,像死羊身上掉下来的糟毛一样。她那男的是我朋友,他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不是那样的。”
“不是哪样的?摔跤还是选村长?”我突然有些好奇,看着巴勒江追问。
巴勒江只顾嘿嘿地笑,不再说下去了,好像故意吊我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