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快起。”
百里苍擎匆匆快步至儿子身前,亲扶起他,略略责怪道,
“朕知你素来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可你总不能因讨厌就少来拜见父皇,父皇甚是想念你。
宫外那片天,当真比宫内好吗。”
“儿臣府中忽有急事,故而来得晚了,请父皇责罚。”
百里玄钰顺着父亲托扶起身,又长长弯腰一揖自请其罚。俊逸的脸庞稍有所动容,在向来疼爱他的父皇面前,他总归是开心的。
“说甚责罚不责罚。”楚皇似有些微恼,又不厌其烦,再度扶起作揖的二儿,“你与朕始终是父子,其次才是君臣,在朕面前无需与他人一般拘束。”
一袭话舐犊情深,百里玄钰听着尤为感动。
一抬眼近看年已五十的父皇,面容透着是为君者的坚毅、已稍稍留下了些岁月的痕迹,对他的慈蔼之情却是暗含不变,下骇处髯须黑白掺杂,两鬓侧亦可见些许斑白……
他已长大成人,父皇却也逐渐老了,所以再不喜这深宫,也该时常回来陪伴吗?
“儿臣在殿外便听着父皇大笑,却是有何喜事吗?”百里玄钰微有些恍神,待到反应过来,立即轻问转了话题。
“喜事?”楚皇听着轻疑,俄而意识到他所说何事,立即又是几声大笑,“朕道钰儿说是何事,原是那事。正巧钰儿既在,”
楚皇说而忽顿,侧头偏看云升,立即笑意全失、甚是威仪:“云升,且与朕和宸王说说,他二人可还有其他趣事。”
太监云升自然清楚皇帝说的二人是谁,忙不迭堆满笑颜、讨好道:
“回皇上、宸王殿下,有。那秦玥初到玮令侯府方一日,便立威亲执行了两侯府奴仆杖刑,府中盛传,说她一举一动浑不似千金小姐,是个野蛮之人,尤为彪悍呢~。”
“侯府奴仆都是朕亲赐,她也敢打?难道她不知。”
百里苍擎听云升话罢,却是不悦,他赐的人,她都敢动,一小小大臣之女岂不是要欺到了他的头上?!实乃,大逆不道!
而另一人——宸王,他听得云升话后,虽未发言一抒己见,心里却称奇,对那礼部尚书女便尤为来了几分兴趣,眸中可见斑斑深循意味。
“回皇上,据下回报,那秦玥是知道那二人乃皇上所赐,”云升端着盘、弓着腰,不慌不忙解释,
“不过她仍是下手不留情,她对众说,您以礼义治天下,以德行服四海,治国有方,是得道圣君~,万不会允许仆大欺主~。”
话虽是那秦玥所说,可现在从他嘴里吐露出来,未尝不是他在拍马屁,如若皇帝不喜,首先怪不得他。可又怎会不喜?云升暗暗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她说朕是圣君?”
果不其然,百里苍擎显然很是受用,听着那赞美之辞刹那间怒意全消,怡然自得抚上自己颌上髯须,微眯了眯眼。
世间有哪任帝王不喜歌功颂德呢?尤其是他年事渐高、治国多年,最喜他人肯定,既由一姑娘说出,该非阿谀而是发自内心的实话了吧?
……
呵,好一伶牙俐齿、机智灵巧的姑娘,而在旁的百里玄钰听着那些赞美,不禁更对那“不曾谋面”的礼部尚书女充满好奇,心底由衷赞叹,若有机会,能得拜会才好。
脑中这般,嘴上也想说点什么,然观自己父亲欢愉又抑制不显的神色,便又不做一语,听着只当透明人。
“啊,云升,你且下去吧,你们也都下去。”
稍倾,楚皇回味过来,紧跟便是吩咐殿里伺候的一众人退下,那些人自是依命,云升亦道了声“奴才遵旨”,最后退出,细心把殿门阖上。
……
“皇儿,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殿内很快便只剩父子二人,百里苍擎拉起儿子手腕,领着他到了光亮充足之地,而后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深深看了数遍,良久,似是无限追忆,长叹道:
“钰儿与你母妃是越发得像了~。”
“母妃?”
百里玄钰乍闻,微微愕然、又微微苦涩。在他很小时,母妃便已离世,对她的印象,他是极淡了,只在梦中偶尔得遇一双轻柔的手围抚着他,令他无限温暖。
“是啊,你母妃。”
百里苍擎经他一疑,似是打开了回忆的匣,转身往回慢步走着,一边走一边说,声音极轻即柔,百里玄钰走在他后头,看不到他脸上无限柔情。
“你母妃呐~,”百里苍擎微扬起脑袋,一瞬间似是重返了年轻时光,但听他悠悠长道,
“你母妃是这世上最好之人,那年朕第一次见到她,便深深爱上了她,自此眼里心里再难容其他女子。”
这般还是甜蜜回忆,下一秒他立即又深沉幽怨了下去,
“如今你母妃离去已久,朕也对后宫再无挂念。然朕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涕泗横流,悔不当初,奈何最世上最是后悔无救。
昔年朕年轻气盛,初登基那几年,又列国尚存,诸多要事处理。偏朕那时,心高气傲、雄心勃勃,与你母妃争执,明明关心也是拧着不肯低头,终致你母妃离世~。
朕后悔呐,朕实在后悔!朕无数次痛恨自己!此生,是朕,愧对了你母妃!
但她不知,朕有多爱她、多想她,朕念她入骨、思她入髓!若一切能重来,朕定不再负她!可惜可惜~。”
百里苍擎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难掩泣声、近似咆哮,竟不顾帝王之尊,双手痛苦捂住脑袋,像个孩子般得发起了脾气、像个孩子般地嘤嘤抽泣。
他在痛恨,他实则是在痛恨自己的无力、自己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