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还没当着他面哭过呢。他说别哭,过来。他拍拍沙发扶手。她像胆小的学生见老师,双脚蹭地,朝他走来。他又拍下扶手,她靠了过来,虚虚地坐下,他伸手握一下她胳膊,发现她在微微地打哆嗦,脸上的血几乎全褪了,这种白让他同情、让他爱怜、让他一时性起,他兀地就把她抄起来抱进屋里,放到床上,胡乱地拉上窗帘,扯开衣服,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栽到她的身体里。尘封着的感情闸门一下子被冲开了,她先是呼呼哧哧,后来是吭吭唧唧,再就呜呜啦啦地哭了起来。他知道,她终于失控了,忘了自己,忘了羞涩和执拗,之后,她的身体便出色到了比天下所有女人都精道、都饱满、都滋润。哎呀,这么好的去处,他竟然耽误到如今才进驻。
5.你和你夫人说的不一样
在他和关小彩还没完全平静时,电话就又响了。是姜科长。
孟局长,还得请你过来一下。
不是上午说清了吗?
有地方再做一下补充。
姜科长的口气明显地变了。
他猛地朝着自己的脸扇了一下,混账!本来想好到家换一下衣服就和阎宗品联系,可却神使鬼差地把时间耽误在了关小彩身上。他又扫一眼蓬头乱发的关小彩,唉!平时,这女人天天摆在床上,他半月二十天地不会性起一次,可今天……姜科长虽然还是客气地叫孟局长,但脸上笑容已又僵又凉,眼睛里也多了内容。
姜科长拿出一张纸说:孟局长,你还得亲自把被盗的东西拉个单子。
不是已经说了么?
说是说了,还没写呢。
还得写?
得写。
事态变了!对方肯定又找了大人物。要不,一个小科长,不会给他这么说话。
他心里自然是凉了半截,他不得不接了纸,照他说的拉单子。
局长,还得写小房里的。
他说:小房里我基本没有去过,东西都是家属放的。
姜科长又给他一张纸,说:还有存折情况。姜科长此时已一脸的公事公办了。
他在纸上写了大约10万。
局长,还是再想想吧。
就这些了。
局长,你说的和小偷偷的,可是对不上啊。
姜科长,看来你们宁愿相信小偷,也不愿意相信我啊?
局长,我们也愿相信你,可小偷偷的存折上明明写着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证号,同时你还设着密码呢,而那密码,通过手续,银行是能解开的。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把心稳住,又说:科长,我写的都是真的。现在时兴家属当家。具体情况,我还真的弄不太清楚。
姜科长嘴角微微一抽。
屋里非常安静,稿纸下面是桌面,笔头在桌面上发出空洞的笃笃声,这声响让他有些尴尬,忍不住又想起上学考试,姜科长在他身边站着,完全像个威严的考官。
他把单子递给姜科长。
姜科长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说:孟局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我知道的就这些。
那好,局长你先喝水。
手上这杯水是他本能地接过来的,杯子里的水还在晃动,一种屈辱感倏地从手掌传到心里。不行,得先出去!出去!
他朝外头走去,但一直坐在门口的邢副科长立时跟了出来。他进了厕所,邢副科长也进了厕所。他进了一个小间儿,邢副科长也进了一个小间儿。他听了听,邢副科长那边既没小便,也没大便。为了证实自己判断,他从厕所出来就朝楼门走去,邢副科长紧走几步超到他前边,把两只胳膊一:孟局长,还有事呢。
奓他脸就变了:还有什么事?
领导说还有事。
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还是等一会儿吧。说着指一下刚才办公室,然后闪身子站在他后边。
他想不回去,又怕这个生瓜蛋子再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他便摆出不与他一般见识的姿态又朝回走去,但脚下分明乱了方寸。
姜科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两页纸:孟局长,不行,还得再写。
看来姜科长又得令了,从面色和口气上明朗地有了司法感觉:是这样,孟局长,你和你夫人说的不一样。你俩的材料怎么也得能对上。
他心里猛地一抽,关小彩还能登这样的台面?可是,上得要上,上不得也得上。
他挤出一层笑意说:姜科长,看来情况复杂了?
也没什么,只是招对一下情况。小偷说的,夫人说的,你说的,都得对上。说着,指指椅子,意思让他坐下。
他就势坐下了,他也很想坐一下了。他的腿在瑟瑟地抖动。
我家属,她在这儿?
在。
我能见见她么?她身体不大好。
暂时不行。她要身体不行,这院里有医务所。
他很快确定了一条路线,就是拖延时间,等着阎宗品疏通。可是关小彩,知道么?刚才说三方面都要对上,可是他不知道小房里有什么,关小彩不知道壁橱书柜和抽屉里有什么,而小偷都知道。根据关小彩的表情,小房里应该有点值钱的东西,当然也不会太贵重。他必须咬定壁橱书柜和抽屉的钥匙关小彩拿着呢,可是关小彩又说不出里头有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女人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她能不能帮他承担。中午完事后,他倒是给她简单地说了两句,说纪委的事不知道完了没有。他这是第一次给她说正事。她憋着泪水说你把事往我身上推吧。他说应该没事了。她说万一呢。他说要不,就说钥匙在你那里。她说嗯。
局长,你得再想想。
他便使劲拧起眉头,做着用力回忆的样子。有时间就有希望。反正阎宗品不会不管。
其实,关小彩被叫到纪委的时间是和孟正律一前一后。
自打中午之后,她脸上的血色就有点恢复,主要是眼睛里有了根,有了根的眼睛闪耀着光芒,这光芒让一双原本就突出的圆眼睛,有点像两个小钻头。这两个小钻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检女干部。
女干部也是一双大眼睛,大眼神一直盯着她,露出职业的冷静和审视。她说你把你家小房里的东西如实写一下,说着指一下桌子上的纸笔。
二十多条烟,二十多瓶酒,还有三四盒脑白金。她知道,这些东西,小偷肯定都供出来了,不承认也没用。
还有么?
没了。
女干部眼里的审视加重了:关小彩,你可得如实向组织交代实际情况,这样对你,对你丈夫才有利,否则,将来有什么后果,你会后悔。她把两眼死死地抵住女干部,女干部狠狠地盯着她:实话告诉你,小房里不止这些。
她的汗珠眼见就淌了下来。中午还想把怀孕的事告诉他,可一句话走了千山万水到了嘴边时,姜科长的电话就来了。这孟正律也是,女人肚里有了五个多月的孩子了,怎么就一点都发觉不了呢?也是,几个月里总共也没几次,就是有,也都在关灯之后,这次虽是白天,可又那么地慌乱,还拉着窗帘,再说肚里的孩子也是小一些,人家和她差不多月份的,比她的大多了。
6.巨额资金来历不明
女干部见她走神,更加严厉地说:关小彩同志,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家小房里的东西还有呢,你要有意隐瞒不报,你就等于在害他。
心里一咯噔,她又想起了一个东西:对了,还有一个小壶呢。
什么样的?
蓝花的。
知道那小壶是干什么的吗?
喝茶的。
那你把它放到小房里干什么?
想给我爹捎回去喝茶。
女干部笑了一下,说:你为什么把小壶放到小房里?
等我兄弟来了,给我爹捎回去。
怎么不给孟局长留着?
他还有的使呢。
实际那小壶她是前两天才放到小房的,一块儿放下的还有两盒茶叶。那是孟正律不在家时,来了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找孟局长,她说回不来呢。男人说我等他一会儿吧。但她不愿意让等,因为男人抽的那烟实在忒呛,就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男人只得走了。男人放下了一只小壶和一幅字。那天孟正律回来时,她只把那幅字给了他,没提小壶的事。她是看着孟正律用着的小壶和这一把差不了多少,就想给她爹捎回去。这几年里,她总不习惯在大屋里放东西,总觉得大屋是孟正律的,小房才是她的。
女干部咳了一声,掩一下口鼻,真是个缺魂儿的女人,一个至少能值2万的古董,拿回老家去给她爹喝茶。女干部又接着问壁橱书柜和抽屉的东西时,关小彩说抽屉里有存折。女干部问上边多少钱?她说有十几万。这点她是知道的。不说也不行,小偷的存折已经交了公了。女干部又问别的东西呢?她说有手表。这手表她知道,有一天孟正律打开时她看见了。女干部问别的呢?她说记不清了。再问还是记不清了。女干部就说你得想想存折上的钱数。她说想不起来了。再问就不说话了。
关小彩本来就不善言辞,娘说过,只要不开口,神仙也没法。
关小彩回到了姑姑家里,一听姑姑说小偷偷的存折加起来有80万呢,脑袋险些要炸:我不信,我不信有那么多钱!至多不过十几万,撑死也就二三十万。
关晏梅阴着脸说你不信?我还不信呢!我倒不是不信你们家有这么多钱,你觉得这点钱多呀?像他这样的干部,比他多的有的是呢!我主要不信你对家里的钱财就一点都不掌握?连个大数都不知道哇?
关小彩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她真没想到孟正律藏着这么多的钱呢。她知道姑姑事儿多,就没把孟正律的事给姑姑说,包括自己怀孕的事也还没说呢。
关晏梅盯着她说无论怎样吧,反正孟正律也没把钱放在外头,先说当下吧,你在纪委说是你掌管着钥匙,那就好,他也是说钥匙你都拿着呢,他不知道里头都有什么。明天还得叫你,孟正律交上去的单子上写着你家有存款大约10万,另外还应该有两块手表和一个男士戒指。你也就咬死了这么说,记住了么?
关小彩硬硬地点点头。
他们肯定要问10万之外的70万怎么来的。你就说是你大舅和你的那个叫远亲的,是拿来准备到长虹啤酒厂集资的,还没来得及送去呢。不是你有个表哥在长虹啤酒厂当会计么?长虹啤酒厂也确实正在融资。我也给你表哥说了,让他应着这个事。只是还有弄清楚小偷的供词,但只这80万块存折,也够戗啊。据说那该死的小偷交代从你们家偷了160万的存折,支不出来,就把存折扔了。说有的扔到臭水沟里,有的扔到下水道了。眼下两个贼人还叼着不放,还领着派出所指认了好几个地方。看来有更大阴谋。所以你一定要担起这个事来。你担起来,才好择出正律。
纪委拿你没办法。你懂么?
关小彩连连说懂。看姑姑说得差不多了,便问姑父呢?关晏梅苦着脸看看卧室。
关小彩就不敢往下问了。她知道这事不光冲着孟正律,还有冲着姑父呢。又仔细一听,姑父在书房里正在打电话,忙大气都不敢喘了。
当晚,关小彩住在了姑姑家。姑姑出来进去都哭丧着脸,说的一些话,有的她能听懂,有的根本听不懂,但都和这事有关。到这时姑姑和姑父都没怎么吃饭呢,就又去厨房做了两碗葱花面打鸡蛋,姑姑吃了半碗,姑父只吃了两口。关小彩便偷偷抹泪。天一亮,有人来了,跟电影上特务一样。来也悄悄的,走也悄悄的。说话都是趴在耳根子。
来人和姑姑姑父在里屋说了一会儿,姑姑就出来又叮嘱关小彩,还是刚才那些。
关小彩带着几分紧张默记着。姑姑让她说出声来重复了两遍。然后有些恶狠狠地说:
打死也这么说!她说知道。也狠狠的。最后姑姑又说:记住,说话越少越好。你越不说,他们越觉得你行;你越是说,他们越觉得你傻。关小彩圆睁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
一上班,关小彩果然又被叫去了。关小彩就如此这般地说了。
孟正律已经待了一宿,前半夜是姜科长问,后半夜是邢副科长问。他还一直坚持最初口供。天刚亮他上厕所时,搞卫生的老头把一个纸团呼地一下扫到了他跟前。
他忙捡起来,上面写着:第一坚持钥匙在关手里;第二坚持关家亲戚拿钱来长虹啤酒厂准备集资;第三因关表哥在长虹啤酒厂当会计,此事均由关经办。
把字条冲走回到屋里,一个小白胖子就换走了邢副科长。小白胖子说:你还是再写一次吧。又推给他一张纸。他装着一边想,一边写,把字条上说的写上了。
小白胖子拿走单子后,有两小时没来人,食堂的大师傅还给他送来了两个菜,他便明白又有了转机。他不时地看着表,下午两点他到这里就二十四个小时,在这个时间之前,不是放人,就是拘留。根据纸团情况,外边应该疏通好了。但不能放松,经过将近一整天时间,他的锐气已然有一定削减,真正感到政治生涯的险恶。
忽然,门口进来一辆警车。顿时,脑浆子像一下子就被掏净了,思维立时出现了一下空白,在他还没怎么醒过劲来时,门口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接着就进来了几个人,为首的看他一眼,两只眼睛像两只乌黑的枪口。然后,没有任何语言,就向他亮出了拘留证——孟正律涉嫌巨额资金来历不明被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