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双方都看到对方长处了
段解放这次是去山西开铁矿去。
说来偶然,这里有个半拉子矿,矿主要去印尼,也是去开矿,是被一个印尼华裔投资商请去合伙的。走前,找了几个买主都没成,主要原因是山脚下一个村里的老百姓不让进去。老百姓不让进,矿就开不成,开矿要用人、用水、用路,同时还要和工商、税务、电力、环保等等部门打交道,而这些部门好大程度上也跟当地是连着的。这一来,这里的形势就被这村的主事人控制了,主事人是一位杜姓老人。
段解放先跟杜姓老人见面。原来老人有老人的眼力,老人看上边几个买主都酸里吧唧,有个臭钱就摆他娘的臭架子,这个解放好啊,有点当年解放大军的架势,一双厚厚的嘴唇,还有一脸的坑洼,一看,就憨实可交。
矿山盘下之后,下来的事情果然顺利,杜老人给他撑着腰杆,先帮他找来了几个技术能手,又帮他找了几个有经验的中层管事,然后在方圆左右招了普通工人。
他有这些年经营毛纺的经验和教训,既知道怎么敬着杜老人,也知道怎么依靠几个中层管事的,对待工人也有张弛,有时像他们的神仙,有时像他们的哥们。尤其把杜老人打发得熨熨帖帖,实际上,他从心里也真的感谢老人,又加上这些年家里的老爹虽然很疼他,但一直没当出个爹的样子来,他这一辈子还不曾有一个山一样坚强有力的男人帮过他,眼下这杜老人准他入山,帮他经营,给他尊严,他就不由得把老人当成长辈了。在经济上,又把高出以前矿主几倍的工资按月交到老人手里,而对其他人员的工资也明显高于以前的矿主。这一来,全矿上下便形成合力,又正好赶上那一年铁矿粉缺乏,只一年,他就净赚800万。
他一直侥幸找了钱瑶,小他8岁,大专生,学文秘的。这个钱瑶在性情中为人的大方和对一些琐事的寡淡跟矢秀白有些相像,但与矢秀白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他的依附和崇拜,在所有大事面前,她永远是配角,从来把他放到顶天立地的位置。
钱瑶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他问她吃什么。她说随便什么都行。他说你别说随便,怎么也得点两个你喜欢吃的菜啊。她说你想吃的,我就想吃。他就有点逗弄地说我想吃辣椒炒鲜姜。她说那就炒吧。他说你能吃辣的吗?她说以后要跟你过日子,我不能吃也得锻炼着吃。
时间不长,段解放就总结出了一个结论,他说矢秀白是人群中的人精,而钱瑶是人精中的人精。不是吗?钱瑶能让男人把钱给了她,把力气给了她,把精血也给了她。而她手里像抻着一根线,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想着她、惦着她、疼着她,都要急着往家奔。有一次他外出三天后的晚上,说什么也睡不着了,褥子上有针扎着似的。他噌地起来就奔家走,到家就已是第二天的黎明,他开门一看,钱瑶正一个人打毛衣呢。一见他,一头就扑了过来。他死死地搂着她说瑶瑶怎么还没睡?怎么打起毛衣来了?现成毛衣不是有的是么?钱瑶却说我想你,一想你,就给你打毛衣,一针一针地打着,就像一下一下捋着你的身子似的。一边说着还一边抹泪呢。
钱瑶怀孕后,段解放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他说钱瑶啊钱瑶,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啊!
他这次回长旺,没让钱瑶跟着,他得让她好好地保着胎气。
在他走到长旺时,天色已近黄昏。虽然事先已经听说长旺有的厂子不行了,但一真的看见眼下的一片萧条,还真大吃了一惊。就着黄昏的日光,仔细一看,是三强毛纺厂,这个厂子比解放厂建得还早呢。
段解放离开三强厂,就给矢秀白打了个电话。她说这么快就到了?他说这还不快?你不是让我一路顺风吗?
一进解放厂,眼前的情景便和三强厂形成了鲜明对比,各种招牌和厂房像刚刚粉刷过的,各车间井然有序,一前一后两辆货车拉着货在往外走,老远又看见高大根正在看着给另两辆挂车装货。不远的原料区还建了两个新库房。
两人一见面,秀白就觉得别看段解放在山里待着,可是身上脸上倒还挺干净,衣服穿得比以前也时尚了,人看着也神清气爽。便笑着说我也就别问了,打眼一看,就很幸福啊。
解放说先别说幸福不幸福呢,咱们先说说三强厂吧,才这么短时间,三强厂一下就变成那样了,看了叫人心里打哆嗦呀。秀白说不光三强厂不行了,长旺有一半的厂子都不行了,好几个厂子被冻结了账户,讨债的天天上门,有的厂被拉走了库存和机器,还有的厂被拍卖了厂房和车辆,有的要债的看着实在弄不出点油水,拉走了住宅的家具,有的家连老人的寿木都被拉走了。
听着,解放就激动了,说秀白想起来我也真沾你光呢,别看这几年我俩磕磕绊绊的,但我也受你不少影响呢。秀白说嘿!没想到跟钱瑶过了一阵子,你还变得嘴巧了?解放一脸正经地说我可是真心话,要是我当初不跟你生活这些年,一开始就跟钱瑶这样的在一起,任我整天随心所欲,没准我比他们趴下得还早呢。秀白觉得解放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实属难得。还别说,这一离婚,还离对了,双方还都看到对方长处了。
过了一段再回来,解放就带着钱瑶和儿子来了。
秀白看着钱瑶笑着说:男人身上带着女人的手呢,钱瑶,你真行!
钱瑶笑着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秀白说:怎么不行?都是明摆着的。说着又看孩子,孩子也打扮得干净利索,这孩子可真是个小解放啊。她一下就把孩子抱了过来,没想到孩子一点都不认生。
到了她怀里,看着她还咧嘴笑呢,厚嘴唇憨憨的,脸蛋上似隐似现的嘴坑一颤一颤。
看着看着,心头就袭上了一股亲亲的感觉,不由得把孩子脸一亲,眼睛就湿了。
站在一边的段解放知道她在想心事,忙说要是不嫌弃,就让他认你做干妈吧。
秀白便看钱瑶。
钱瑶说好啊,姐姐要喜欢他,就认了干妈吧。说着便朝着孩子说哦!我宝宝有干妈喽!叫干妈,叫干妈啊!
孩子当然不会叫,但是孩子看看妈妈,看看爸爸,又看看矢秀白,然后小身子连着纵几下,就咯咯地笑了。段解放和钱瑶便说宝宝同意了,宝宝同意了!几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又说了一会儿别的,解放就拿出了一个300万的存折,说矿上情况不错,最近的钱比较富余,我们带来了一点心意。秀白接了一看,说我可不要你们这么多钱,解放说这点钱多么?不多,你一定得收下。秀白说这还不多啊,看来解放也是财大气粗啦。说着把折子装到了钱瑶手包里。
没想到,在她送走两口子刚回来,就接了钱瑶电话,说姐姐你枕头底下放着一个东西,不要掉地上。
她忙掀开枕头一看,发现那个折子在那儿放着呢。
2.安宁天空一盏灯
不知不觉中,孟正律到建设局工作已经近五年。眼看着,皮下脂肪起来了,脸上也油光光的,外在形象变化的同时,内在能力也随着变了,对建设局的全面工作也已经全面掌控了。
有他自己的人气,再加阎宗品的影响,他很快在安宁市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紧接着,成就出来,规划了一条主要街道,顺利地搞了拆迁,拓宽了两条主要干道。还在两处交通岔路的瓶颈地段建起了两个地下交通道,建起了安宁市第一座高层建筑,从外形、质量到实用性都是一流的。几乎三天两头电视上有影,报刊上有名,电台上有声。再接下来,便被列为副厅级后备干部。用他自己的话说,孟正律即使算不上安宁天空的一颗星,也能算安宁天空的一盏灯了。
这让关晏梅着实得意,她导演的剧目,总归是越唱越有味道了。可就在这时,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关晏梅的堂哥家星期日要娶儿媳妇,关家姑侄女俩和孟正律一起回去。
要去就得头一天动身,因为村里是凌晨接亲,要在天亮之前把新人接进宅子,免得让不适合相见的人等冲了运气。同时,还要在太阳出来之前拜完堂,而拜堂时至亲好友都得接受新人的礼拜。
路上要走一个小时,在车上,孟正律反正和关小彩也没什么话说,就找话题和关晏梅拉呱,但说了一会儿有点泛困,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是一阵电话声把他惊醒的。是顺县建设局办公室袁主任。孟局长,你来顺县了?孟正律睁眼一看,便埋怨自己大意了,本来想绕过县城,主要是不想见顺县建设局的人们。他说有点事去关庄。袁主任说孟局长去关庄有事吗?他说有点私事。袁主任又问,他才说去关庄参加一个婚礼。
因为孟正律的到来,关家格外热闹起来,原来没想参加的一些亲戚,也都赶了过来。不大一会儿,县建设局长也来了,这位杨局长又高又胖,穿着一身名牌服装,说话还是个大嗓门,就更多了几分热闹。
堂哥堂嫂本来就有些发蒙,一见来了县干部,更不知如何是好。堂嫂便忙着叫厨师格外做一桌酒席,要招待孟正律和县领导们,然后又差人去借被褥,说得给这些人安排住处。
袁主任忙说大嫂不用忙,我们是说着玩的,我们凑一会儿热闹就回去了,说实话,不光我们不在这儿住,还得把孟局长他们也接到县里去住呢。
表嫂表哥说那可不行,拜堂时,亲戚们都得在场呢。孟正律也说不行,早晨不能缺席,我们还得等着拜堂时接受新娘礼拜呢。杨局长说没事,保证没事!不是早晨6点6分拜堂吗?我们保证在早晨5点6分就把领导送回来!
到了县宾馆,弄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吃了,便安排两位女宾去洗澡按摩做头发,然后又找了几个人陪着孟正律打麻将。
孟正律不想打,可又不愿意硬拗着杨局长,但在玩了两把时,便明显地感觉到几个人有意让他赢钱。这个杨局长包工头出身,一身的农民意识,好像所有事情都可以随意通融。正想着心事,再一看眼下,手里的钱已经赢到了几千块了。他把肚子一捂说不行,得去方便一下。说着把牌放下。
从厕所出来,他说不打了,早晨还得早起呢。
杨局长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几个人也都没回家,一起睡在宾馆里。
早晨,一行人赶到关家时,新媳妇正在进宅,几辆贴着大红喜字的汽车已经停在门口了。虽然那么早,但依然有孩子在门口哇啦哇啦喊叫着,刚刚燃放的鞭炮还在空中飘扬着纸屑和炸药味,人们身上头上不停地落着纸屑。
前头有两个穿红戴绿的利索女人搀扶着新娘,新娘穿着红衣服、顶着红盖头,摇摇晃晃地走着,新郎有点得意也有点羞涩,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付着随时“袭击”
的顽童们,新郎前头走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女人端着半簸箕麦麸,一边走一边一把一把地把麦麸撒在地上,新娘踩着往前走。“麦麸”“麦麸”自然是“迈”进“福”
里的意思。然后进洞房,新郎刚拿秤杆把盖头挑下来,婆婆就拿来一条蓝裤子说要“入库”了。然后把门关了让新媳妇换裤子。这自然又是让这“蓝”裤子,把新人“拦”住,“入”到“库”里。
杨局长说新媳妇“入库”,咱们也沾沾喜气儿吧。说着到礼桌前掏出200块钱上了礼,其他几个也随着效仿。这一下便惊了村子。村里最大的礼钱才达到了50块,一般都是20块10块,有的还5块2块,还有个别1块的呢。
在这一带村子里,遇有婚丧嫁娶时兴“掰杈儿”,就是吃完酒席让新娘新郎的长辈再掏钱买喜酒喜糖,一般庄户人掏个10块20块罢了,有掏多的,也就50块钱。一个黄头发小子,说有个事给表姐夫商量商量,说人们想进来“掰杈儿”,不知道表姐夫舍得舍不得?孟正律还没表态时,杨局长便抢先说没事,我今天高兴,我替孟局长让你们“掰”,小伙子你想“掰”多少?小伙子咬咬牙说我“掰”100块!
话音未落,杨局长说你这家伙真他娘的小气,张了那么大嘴巴,才“掰”100块呀?
我给你添上个0,说着从口袋里一下就甩出了1000块。
在所有程序进行得差不多时,孟正律便要回去,可是关晏梅还没待够,亲戚一挽留就又留下了。
3.存折已经送到纪委了
就在他们的车快进安宁市区时,孟正律的手机响了。
请问是孟局长吗?
是,我姓孟。
我是安庆里派出所。
你们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昨晚你们家失盗了。
哦?!是我家吗?
是,你家的楼房和小房都被盗了。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他后背立时冒出了一层汗水,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家被盗?
小偷交代的。小偷说把你家里的壁橱、书柜和抽屉都撬了,把小房的东西也都拾掇了。
他的脸刷地黄得像个死人,他说小偷现在在哪?
关着呢。
见他脸上的汗珠一串串地滚下来,关小彩的红柿子脸一下也变白了,她把脸朝着孟正律说嗨,怎么了?
他说家里失盗了。壁橱、书柜、抽屉都撬了,把小房里的东西也都拾掇了。
嗨?你那锁着的壁橱书柜和抽屉里有什么?
他没理她。
她翻他一眼又“嗨”了一声。他还不理她,她一看他低着头,十个指头微微地颤抖着。她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她不敢,结婚这些日子,无论多急的事,他们两口子都没商量过。从婚后她就一直叫他“嗨”。眼下她问他壁橱书柜和抽屉里有什么,见他把嘴抿得死紧,她就不问了,闷着一张红脸喘着粗气看窗外。
小房里你都放了些什么?他还没回答她呢,他反倒问起她来了,而且一边问,还拿食指硬硬地戳一下她肩膀。她用手捂住被戳的地方,还是不说话。这死东西,常这么戳人,生疼,姑嫌我不叫他,他什么时候叫过我?东西反正是丢了,急也没用,她捂着胳膊把嘴也抿死,吭吭地喘着粗气看窗外。他就不理她了,反正她也放不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进家,孟正律就直接去了派出所,所长和两个民警正在说什么,一见他进去,几个人就停止了说话,另一个民警忙出去了,所长有点客气地让座倒茶。
他认识所长,但不是很熟。一接过所长的茶水,他便从两个人脸上看出事情不妙,心里禁不住有些发慌,但脸上还是很镇定地说让你们受累了。
所长说孟局长您也别急,您先想想家里都有些什么可以偷走的东西。
他反问一句说可以偷走的?
所长说是,比方房子和家具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偷走的,比方小东西和存折什么的都属于能偷走的。
他便把家里柜子和抽屉里的东西说了一遍,比方一个电话机,一个相机,一个计算器,还有一对瓷瓶和一只陶瓷马,对了,还有两双皮鞋。
孟局长,您还没说存折呢。
他皱着眉头眼睛往上看着做着想的姿势。
孟局长,你也别急,钱,小偷没支走。
所长这话一出来,他浑身一振,嗓子提了一下,想说句什么,可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一双大眼看着所长。
银行的人还说呢,说您家还很有现代意识,目前刚刚提倡使用密码您家就用上了,这还真顶了大事了。
他的头皮开始发紧,没支走?还不如支走了呢。银行要想知道存折里的现金数目,还不简单?他看看所长问存折,在哪?
所长说原来在所里,后来把小偷弄走时,一起带走了。
他的心呼啦呼啦又往上蹿了几下,险些跳出喉咙,他问小偷弄到哪去了?
所长说:小偷弄到公安局了。所长说着,对身边的民警说我这屋没茶叶了。民警站起来出去了。所长看看门口压低声音说孟局长,您是领导,我们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我很佩服您,所以给您透露一下,存折已经送到纪委了。
他说谢谢!声音微弱得所长几乎都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