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家说的外商不是指她
矢秀白给阎宗品说她和段解放的关系,是在半年之后。
见她真有些犯傻地盯着他,他说:现实生活中,其实没有多少真正恩爱的夫妻,名存实亡的婚姻有的是,能维持还是维持,你也算是社会知名人士了,一离婚,你一夜之间就成了众人谈话的资料。谁都有权利指责你,说你对的,说他错,说他对的,说你错,反正你俩就成了众矢之的,人们一定要给你论出个是非来。
矢秀白听得很仔细,眼睛看着他,手从包里掏出一包开心果,慢慢地,剥出一个给他手心里放一个,他不吃,她也不吃,一会儿,手里就聚了一小堆儿。
他拿另一只手指点她眉心一下,说你看真正懂人情世故的,有几个离婚的?过上来就过,过不上来也得做到神离貌合,前一段,南方一个城市的副市长,也是我的一个多年朋友过来考察,晚上没事闲聊时,说和夫人就搞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一个中心是保持婚姻,两个基本点是互相尊重,互不干涉。
她又把一个开心果放到他手心里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离婚,我离婚,也不是因为和你。
他说小气了不是?这话,是一般妇人说的,然后又想点她一下,她把头一偏说我是妇人我就是妇人,可我必须给你说清楚,我离婚真的不是为你,也不是想和你结婚,再说你也不想离婚,即便你想离我也不让你离,再说你就是离了,你要想找我,我还不跟你呢。
见她不高兴了,他忙说是我不对,不对,在这时候不该给你讲政治,我相信你能够把事情处理好。咱们这就讲实际讲生活好吗?你不是想扩建厂房吗?
见她还没从刚才的不快中拔出来,他就把头往沙发上一靠,说你个小东西气死我了,你气死我吧,我死了,看谁着急?说着把头无力地往一边一耷拉,做出断气儿的样子。
她心里一惊,像是他真的要死了似的,忙上去扳着他的头说你敢?你敢?你敢死!说着眼泪哗地下来了,很汹涌。那眼泪,一是想到他要真死了难受,二是还在为他刚才那番话生气,三是也为自己离婚伤心——到底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谁愿意失去婚姻?一边哭一边又说已经离了,早离了,早半年了,是他提出来的,协议的。
我有什么办法啊?
他睁开眼,把头挺直,看她一眼,把手心里一直还攥着的开心果抖在桌上,说离了?真离了?什么事都有个过去,人总得往前看,我还得给你说点正事呢。说着,朝她后背又轻轻地拍了几下,像拍婴儿。她果然就忍住了。
他说你不是要扩建厂房,再上两条生产线吗?你可以去找一下县土地局的方局长。是新上任的方局长吗?是。
她对县里的政要也基本熟悉了,土地局越来越是个肥缺儿了,原来的张局长要退休了,抢这个位置的有十几个人,有几个是重要乡镇的党委书记和主要科局的科长局长,剩下的就是一些大部门有实力的副职。经过五关斩六将,角逐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有省委组织部的关系,一个是县里有名的大户。可到最后宣布时,却是农委一个叫方元兴的副书记,整个燕平,一片哗然。
她说是你,给方局长办的?
他微笑地看着她,她明白是他办的。这阎宗品话少,关键时话更少,这可真是搞政治的。可她有时也为此不快,搞政治跟她也搞?
这天,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夜,反正她也自由了,他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到省里开紧急会议,明天回来。
第二天回了燕平,和方局长电话上一提姓矢,那头就说矢经理啊,你在哪儿?
她说我在燕平,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找你一下。方局长说那你现在就过来吧。
一个小县城也没多大,不过五分钟就到了。方局长一见她进来,就给办公室主任交代说再有人来你先接待,我这儿谈一宗外商占地。办公室主任上上下下看看她,方局长便说:外商不是她本人,是她的一个姓董的亲戚,澳籍华人。她一听才想起董天来,可不是么?人家董天虽说没有外国人的相貌,可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外籍华人呢。她心里猛地一震,又想起以前几次冒充外商套钱的事,不过,这次不同,人家这位方局长极是聪明,人家说的外商不是指她,人家是指董天呢。
不谈这事她还不知道呢,原来每亩15万的土地,如按外商合资占地,每亩才2万。她说可不可以多征一些?方局长说可以,目前不是大力提倡兴办外商合资企业吗?外商有资金有项目,有独到的管理模式,把企业办红火了,一方面增加财政税收,另外也好解决本地大量人口就业问题。不要说解放大量的农村劳力,单说目前咱们的县办企业已经全线崩溃,大量下岗工人和待业青年没有饭碗端呢。你没听说过,有的工人背着白面去农村换粗粮呢,还有的工人去承包农民土地去了呢。上次县长办公会着重提出,要鼓励城镇待业青年到乡镇企业就业呢。
她心里不禁一震,这个方元兴有口才,有政策水平,阎宗品的眼力还真是蛮不错的。可不是吗,就说解放厂,光堤外村工人就有大几十个,目前厂里已经400多口人了,这完全可以说是解决了400多口人的吃饭就业问题呢。如果再上三条生产线,还可以招收200来人,再多上,就业人数可以更多。她说方局长,照你这么一说,我扩建的劲头就更大了,这样吧,咱们上来就把厂子多扩大一些,到镇子外头再建一个分厂,这个分厂完全按照现代企业模式去建,咱们还可以大量招收人员,争取容纳1000人,怎么样?
方元兴自然对矢秀白又大加赞赏。之后,一脸轻松地说时间过得真快,我认识你时,你还是小姑娘呢。她说我小姑娘时你认识我?他说我听过你讲解。那时我不上学了,没事干,天天到处跑着玩儿,那天跑到农展馆你正在讲呢。我们当时见了你都很纳闷,不知你是哪来的,后来才听说你是地地道道的堤外村人。后来再去了就听说你回村了,说是有点什么小问题。嗬!那年头,一说有海外关系,能把人吓个半死,哪像现在?
最终,确定帮她征用200亩土地,50亩用来扩建厂子,其余也以与外商合资办厂的名义征用。
两人具体谈了三次才谈妥。里头的潜规则,矢秀白自然认真遵循。
2.你肯定是因为一个人
孟正律提出和她结婚,她说不行。
他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趁着好时光合到一起,还等到什么时候?咱们眼看都是不惑之年了,人家别人可以享受生活,享受爱情,咱们为什么不能?再说了,范东红离开我,是她自愿的,段解放离开你,也是他先提出的。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人们笑话,笑话笑话去,听蝼蝼蛄叫还不耩地了?
可她还是不动心,而他必须让她同意,他再不能失去这次机会了。
趁着一个星期天,他回了堤外村,那时那当娘的正为闺女发愁呢,说这孩子眼瞅着奔四十了,不光没孩子,连男人也没了。孟正律一来,老人便感到像见了亲人,心想两人要一直在一起,日子一准会稳当,也早就有了孩子的了。两人的分离,她开始觉得怨孟正律,后来又听说秀白和段解放结婚时,连话都没给人家孟正律说一句,就又觉得怨秀白。老人一听孟正律的来意,高兴得直抹眼泪,说天意,天意!老天爷有意成全你俩呢。我一准劝她,一准好好劝劝她。
可是过了几天,他又见她,在他试着和她亲近时,她虽由他抱,由他亲,但再往深里探究时,她却坚决拒绝。
他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说你这样,你肯定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你想敬重的有地位的人。
她心里一打战,知道他在说阎宗品,她想说他句什么,可是话还没出口,他像受了天大委屈,拔腿走了。
不过,几天后,还是他先服了软,觉得上次过分了。眼见阎宗品地位越来越显赫,原来只管乡镇企业和几项不显眼的工作,这次市长分工,把原来于市长分管的土地和城建也给了他。听说于副市长意见好大呢。这样的人,哪是一个小人物所能得罪的?昨天说话伤了你,是我嘴欠,怨我,怨我太放不下你,老觉得你一直在我命里。真的。我敢对天发誓,从那天躲雨见了你,你就生生地刻在我心里了……这话杀伤力太强,只“躲雨”一个词,就把她击中了,好比雪球哗一下见到阳光,她人一下子就化成水了。眼前立时又晃出了那件灰的确凉褂子,那个平平的后脑勺和发软的腰背。
紧随着,他又展开了后续攻势,先说前些年的不易,又说眼下的是是非非、风风雨雨,说他们两人要是在一起,能够一起抗风雨抗冰雹抗地震呢。说咱们都四十岁的人了,就是活八十岁,也已经一半了,别闹了,还是好好一起过吧,咱们还能一起过四十年的好时光呢……矢秀白刚送走孟正律,许森林电话就来了,他说秀白,文件到了。
到了?这么快啊?不是说还有两个月么?
他沉吟一下,说是挺快。
她忙说到了好啊,这就超脱了,总算能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声是。
秀白心里隐隐地替他难受,但顿了一下,还是说:这,你就有时间到我这儿真正履行你顾问的职责了。
他也顺着说是。
又说了几句没滋没味的,许森林便切入了实际,说:有件事我得给你说说,我那儿子许东晨大学毕业了。给他找了几个地方,不是人家不愿收他,就是他不愿去。
折腾了好几个月,还没个合适的地方呢。一赌气,想到你的工厂去。
你还别说,他要是到我们这里来了,还真是大有作为,这里还真就缺他这么个人呢。
许森林说:我看,就按他说的,先去试试吧。
她说:行啊,这是瞧得起我们,我巴不得让他来呢,就怕他来不了几天就受不了了。我看这样,还是先找一份托底的工作,然后在我这里来做个兼职,那天我和陈振国还说过这事呢,我俩也想做点贡献呢。又说了几句企业上的事,就放了电话。
3.没有办法也得有办法
矢秀白拨通了陈振国电话。陈振国也为许森林委屈,说这许森林也是不顺利,正好赶上退休了孩子毕业,像他这样的,这些年卖力不小,贡献也不少,就是没能捞下什么钱财,再说他这几年又赶上事了,老父亲尿毒症,儿子上大学,夫人魏娜也不太会经营家庭,这两年炒股还赔了。
矢秀白没想到许森林的事陈振国也这么清楚,连连说是,接着又说这孩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他好多同学都不愿意去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呢,还提出“出生入死”的论调,说是海南人的提法,意思是“出”了党政机关就“生”,“入”
了党政机关就“死”。
陈振国说难得这孩子有志气。
矢秀白说孩子们毕竟正血气方刚,但要想凭自己力量在社会上闯出条生路,不是件小事,这孩子在性情上和他父亲有些相像,其实还是适合端个铁饭碗。
陈振国就说他姥姥家一个亲戚在国务院办公厅工作,可以找这人帮帮忙。
矢秀白说好哇,好歹是亲戚,有个论头就好说话,我先给你打10万块钱过去,你先蹚蹚路子,咱们多花点钱,给他找份好些的。陈振国说不用,钱用我的。
亲戚姓彭,是陈振国舅母的娘家侄子,论辈分,陈振国叫他哥。
第二天陈振国就找到了彭姓亲戚家,这哥哥听完,眉间就抽成个“川”字,说哎呀,你别说去物价、海关、工商和税务这样的部门,就是去个一般政府机关也不容易啊。陈振国一听,简直觉得干脆一点希望都没有。不过,陈振国也是生意人,说是啊,谁让我有个亲戚在国务院呢。你怎么也得费费劲成全成全,人家只要给咱把事办了,咱们不怕花钱。
说到最后,那彭哥才勉强答应了,意思还算给了老弟一个老大的面子。
接下来陈振国去找他时,本来先打了电话,彭哥说在家等着,可到底还是出去了,说是有饭局推不过,让他在家等一会儿。可他从8点等到了10点钟,他就又打电话,回说快了快了。可是人家家属眼看着该睡觉了,就又打电话,说哥你要实在下不来,我明天再来吧。彭哥却说,哥儿们又唱歌来了,要不,你有话到这儿来说吧,也认识几个新朋友。他心想,去就去吧,当面把事说说,心里也就有个底了,去了也给他们把账结了。
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去结账时,服务小姐朝他递过一张三万九千多的票据,他问怎么这么多?小姐说彭哥让把以往的,也一起结了。
接下来,他怀着一团的疑问一打听,才知道这彭姓亲戚哪是什么国务院的,原来是畜牧局下属一个饲料场的。
之后,陈振国便接受了教训,说看不见摸不着的关系万万不能指靠,他把所有可能帮上忙的关系理了一遍,四处跑动。
一晃,从动议到这时,已经好几个月了。矢秀白就急了,没有办法也得有办法,再说,在这事上,不能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当天,她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了一下,便把阎宗品约到了建兰小区。
她把窗户打开,先通通空气,房子虽说时间不短了,有些日子不通风,少不得还有些装修的味道,在她收拾得差不多时,他进来了。他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T恤衫,国际大牌子,比国内大牌子价格要高出两三倍,看上去虽没多豪华,但非常舒适,而这牌子,估计这市里没几个人能够认识。她不喜欢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出来进去地穿着人人都能认出的梦特娇老人头什么的。
你可是越战越勇了啊!
什么叫越战越勇?从来就没有不勇过呢!
是呢,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金钱豹!
那些狼虎豹的,说的是女人。男人,早着呢,别说五十,就是七老八十也没事,只要能够迈过脚尖,就毫不含糊!
她心想,多精明的人也怕老呢,还八十?这才跨入五十,败阵的势头就显出来了。不过,她从嘴里还是不停地加以赞美。夸几句吧,又不上税。
两人吃了些东西,她便说许东晨的事。
他说非办吗?
她说非办,人家老爹帮了我,不然,我就没有今天。
他说那就试试吧。
她又少不得从心里赞叹,还真是大家啊,就这件事,搁谁,也得问问长短曲直,考虑考虑她和孩子老爹的关系,可人家就没问。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自信,人家觉得有他这样的优秀人物在身边,她不会再跟别人,再说,她也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啊。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就让她带着许东晨去见面,他说办事的是他同学,在国资委当主任,说让同学对孩子有个认识,看看是个什么材料,用在什么地方。还特意嘱咐不要带任何东西,她说那怎么可能?他说听我的。在她又要坚持时,他说不用就是不用!这老阎,平常事上也随便,也开朗,但遇到重大事情,一下就严肃起来,说话也非常简短,从来都丁是丁,卯是卯。
没想到见面回来的第三天,许东晨就接到了面试通知。所有人都万分意外。
更意外的是,面试之后还没一个星期,许东晨就接到去国资委报到的通知了。
原来那边正在筹备一个大型会议,正缺人手,而缺的人手正好是学国际贸易的。
4.夫人的关系不容你不同意
这天,两人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孟正律的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脸便立刻郑重起来,说大姐您好!您说吧,我这儿方便,方便!
只听了几句,他脸上肌肉横横竖竖扯几下,就扯出了一脸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