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容置疑地回答完毕,他拉起她往阳台走,指着前方夜空里一片璀璨灯火,“大好夜景不要浪费,过来放松一下。那些烦心事先放下,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凉爽清新的夜,让人心旷神怡,楼下街灯幽幽,映着偶尔经过的俪影,三两个贪黑玩耍的孩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嘻闹。往远看,树略微挡了围墙外的街路轮廓,遥遥的另一方,川流的灯影车河,光弧交错拉长,在高架桥上划出一道道洇亮痕迹,在夜的那一端,映亮她的双瞳。
侧过脸看身边的人,他也吟吟笑着瞧过来,肩挨着肩,手臂贴着手臂,热度彼此传递。一时间怔忡,想他言语神情,正颜端色,自信飞扬。
“你信我就够了——”
“天塌下来,有我撑着——”
这样的向磊,让人如何不心折?
好,她等着,一切交给他就是。
不由心情豁然开朗,烦恼暂且丢到一旁,她撞一撞他,“这里是你租的?”
“对。”向磊笑笑,“不太像猪窝吧。”
“还好,不过你一个人租住二室一厅,好奢侈!”米晓妍抿嘴笑,“等我找到工作,付一半房租给你。”
“干脆你都付,我辞工靠你养。”
“想得美!”照例唾弃他,之后又不由得耳热心跳,犹豫一阵,瞟过去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和我交往?”
向磊看她一眼,目光稍移,“想就想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不会是明知自己要走了,故意来什么回忆纪念吧?”心里有点不是味,以他向来拿周围女孩一概当小妹妹的爽朗性格,搞不好只是一时兴起逗她开心,恐怕没想到她会巴巴地跟来吧。
“回忆纪念?我又没死,还留个遗腹子之类的?”向磊无力叹息,“亏你想得出来,麻烦你下回用脑子考虑事情,不要用你额上那颗小痘思考,好不好?”
“说什么说什么!”她愤怒地痛捶。
向磊笑躲,“抗议!违反日内瓦公约!强烈要求采取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模式——”
怀里一暖,柔软的身体贴靠胸前,纤细双臂抱住他,听米晓妍低声忽道:“我爱你!”
向磊顿住,半晌无声。
年轻冲动的女孩,多么轻易就“爱”字出口,想喜欢就喜欢,今日聚明日散不过哭一场,不比他年纪渐长,凡事先考虑后果责任。
只是,这样稚嫩的情言倾诉,也未必没有灸烫人心的威力,想他从来嬉笑无忌,依然中箭落马,不知怎样回应。
当初明知要离开松远,为什么还去招惹她?离去之后,基于理智,是不是本应该顺其自然淡淡作别?为什么像有了牵挂,一直在犹豫考虑,要不要接她过来?
他不是没想过两人之间必然存在的差距——时间与空间,性情与观念。只不过,那鸿沟说窄不窄,说宽也不算宽,她轻巧一步,就迈到他身边来,笑意盈盈,可爱可怜,让他心念一动,就此没了犹豫推拒的余地。
他想要牵一双手,无聊时逛在街上慢慢走。他想要有个人陪他笑陪他说话,没有避讳地打打闹闹,寂寞时可以依偎可以拥抱。他就要三十岁了,他想有个家。
家里有个会洗衣煮饭跟他撒娇给他管钱的亲爱老婆真好!
前景多么美好——
虽然,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与他有些“代沟”,有些脱离事先预想。但,只要他想,有什么不可以?
“喂,你呢?”
“什么?”他低头问。
“我都说了,你什么也不应,真不公平!”她闷着小声抱怨。
要他回一句相同的吗?这个……
向磊斟酌又斟酌,谨慎地同她商量:“咱不这么肉麻行不?”
“怎么叫肉麻!我就不信你没说过。”女朋友果然委屈了,“就像那次一样,说‘喜欢’也行啊!”
向磊真的真的记不清了,他什么时候有说过?不过现在要是诚实问一句“有吗”,他绝对相信是自讨苦吃。
是不是,所谓相处,也就是这样有来有往,两个傻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面对这样一双脉脉盈盈的瞳眸,也许,说一句甜言蜜语能哄她开心,也不算什么。
“要认真说,不许开玩笑,要像那次一样。”
米晓妍堵死他想嬉笑过关的念头。
像那次一样,温暖的目光,柔和的神色,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我也喜欢你。”
就算还达不到爱的地步,说一句“喜欢”,她也满足。
“丫头,换个玩法好不好?”
“谁跟你玩,你说不说?”
向磊深深觉得,男人果然都有可耻的自虐倾向。
“我……”
眼前的娇颜泛着红晕,一脸期待地盯着他。
“我……”
吸气——
“那个,晓妍……”
“嗯。”
“你能不能把脸转过去一下下?”
这是一种奇妙的“同居”生活。
当白昼里所有喧嚷嘈杂被幽静夜色掩没得悄无声息时,屋子里灯光柔和淡淡。本已习惯了房间只有一个人的响动与气息,不经意间,粉蓝色Kitty猫睡衣从眼角余光处晃过,稍微怔忡时,Kitty猫睡衣又从余光处自顾自晃回。
那满是小猫脑袋的浅淡睡衣里裹着的香醇牛奶味道,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柔软、甜美、温馨的舒服感。像疲累后偎上松软的羽毛枕,像晨起赖床时陷入暖暖的被褥间,沉醉、恍惚、迷惑,微微醺然的不真实感知。
只是因为,屋子里多了一名娇滴滴、泼辣辣、快乐乐的异性生物。
不仅是多了一副碗筷,不仅是多了一套牙刷毛巾,不仅是无聊时可以抓过来拌拌嘴的活跃剂,新房客从刚开始害羞得穿个睡衣被他看见也会吓得跳回房间,逐渐变成晚上争浴室,早上抢厕所的凶悍敌手。
老实说,向磊并没有觉得像是女友入住,更多的是一种随意放松的状态,与一个比朋友还亲密一些,比恋人还差着点亲密程度的女孩提前进入磨合期。
他早已过了年少冲动,对恋情憧憬、对同居期待的年纪,虽说早有将晓妍接过来的念头,却没有想到接到这么近,近得他还没适应,就被一点一滴渗入到最贴近的空气里。
就是觉得舒服、轻松、心情愉快。
还有,一点点说不出的甜蜜。
除了,Kitty猫睡衣从倚在洗手间门口好奇看他刮胡子,到亲自操刀动手,按住他的架势像在屠牛宰羊。
“我说,那可是真家伙,开了刃的,见血封喉的……”
“少嗦!”女友估量着下刀方位,喃喃嘀咕,“我小时候给我爸爸刮过的,很好玩的。”
“令尊大人还真是具有非比常人的坚韧神经!”
“别动,泡沫都沾到我手上了。”
“慢着,刀下留人!”
“怎么?”
“你剃须刀拿反了。”
米晓妍疑惑地看一眼刀片刃口,哪边正哪边反?好像都差不多。
“为什么不用电动的?我以为除了我爸那种年纪的人,年轻些的都用电视广告里看起来很时尚的电动剃须刀,那个好像比较方便。”颤巍巍一刀,在泡沫上开出一小条沟壑。
向磊的心脏也颤巍巍了一下,好险!绝处逢生。
“电动的……刮不净。”自己也真是具有不输人的坚韧神经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咦,我好像都没有剃到。”
“那是您太心慈手软了。”
“应该再下刀重些吧?”
“不不,您还是刮一刮泡沫就好。”
米晓妍不服气,“我真的给我爸刮过胡子,他还夸我下刀很稳。”
“他老人家回房偷吃速效救心丸你没注意到吧?”
“呸,乌鸦嘴!”米晓妍笑嗔,挨得更近些端详,“你真的有胡子?我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他还算是个不太邋遢的人,脸一向都很干净,脏衣服也没有到处乱丢。
这一句激起所有身为男人都会抗议敏感的自尊心,“什么话,我看起来很像大内总管吗?”
“呵呵,别多心,我没有其他意思。”她小心翼翼再一刀,贴着面皮掠过。
“啧,您饶了小的吧,我自己来。”
向磊拒绝继续忍受恐怖威胁与非人的心理虐待,决定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让我再试一下!”将他逼得靠在洗手池边,看他束手待毙任人鱼肉的僵硬模样,特别有欺压凌虐的兴奋感,“会不会痛?这样呢?我爸爸都是大清早起来刮胡子,你怎么在晚上?啊对了,你早上不爱起,懒虫!还跟人家抢卫生间,没风度……”
有力的手掌忽然握住她皓腕,她顿住,听向磊很无奈地吐了口气,声音稳得听不出异样。
“好了,满意了吧,算你没跑空。”
“什么?”
“一刀出玉,真材实料。”
跪在沙发上,很愧疚地给他粘创可贴,“对不起,我不分心说话就好了,明天上班怎么办?同事会不会笑你?”
“还能怎么样,剃须刀割伤总比猫挠的好听。”
米晓妍讪讪,“是啊,何况你又没养猫。”
他指指她一身的猫脑袋,“这不就是……”在她粉拳袭来之前赶紧收回,向磊笑得意有所指,“要知道,通常两口子打架,男的挂了彩,见了外人一律都称猫挠的。”
这回躲不掉了,恼羞成怒的女友饱饱地揍了两拳。那含嗔带娇的两记打得倒是不痛,淡蓝色的一个一个小猫头晃在眼前,却不免让人有点按捺不住。
将她拖过来填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有着奇异的贴合感。她开始羞赧地挣了两挣,后来就安静下来,柔顺地给他作枕头抱。
“我说,小咪你属猫的吧?怎么身上一股猫粮味道?”
“有吗?”米晓妍嗅嗅袖筒,有点香皂和沐浴乳的余味,好像没有很难闻。她微窘地辩解,“我的衣服前天换的,两套一样,不是没有洗。”
“是奶味。”向磊埋在她颈间闷笑,“这就是传说中的乳臭未干吧?”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在身上,当沙袋久了,偶尔没被捶,还真是有点空虚。
“我……是不是比她差很多?”
肩头轻细的声音,有些脆弱和不确定。
她知道问这话很幼稚,不该比较的,甚至根本不该提,可就是无法自信,她这个被一时兴起捉当的女友,到底会有多少地位?
“我工作和社会经验都少,不能独当一面,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分担风浪风险。我只会做一些琐碎的事,还要你分神照顾,我其实……挺没用的,如果我更独立一些,能够帮上你的忙多好。”
静静拥抱,诚挚的心意纯净如水,关切、担忧、柔情浸透话里辞间。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的女孩,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出人意料地只身前来义无反顾,却在为自己不能辅助而忧心愧恼。
“女强人是令人敬佩的,可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需要。”向磊淡淡一哂,“我只希望,我离开一座城市时,有人愿意与我一同走。”
“有什么难的,本来就该这样。”她奇怪地道,“要走当然是一起走,分在两地算什么。”
向磊怔了怔,听她理所应当的认为,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悸动。
多么好,不必勉强,她便与他心念一致。
少年时为了感情百般迁就,年长时寻求感情为了适合。
“哪有那么容易,很多都不能割舍——习惯的生活方式,做熟的工作程序,光明的前途发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
米晓妍讷讷地说,“所以说,我很没用啊,工作不是只有我能做,也没什么重要前途,你遇到困难,我只能看着干着急。” 懒懒枕在纤弱的肩头,他模糊低笑,“你适合做内勤,心思细腻,后勤搞好就成。我在外相当于战场拼杀,你在后面别兵变,回头发了军功章,我那半也给你。”
他不是狭隘的人,见不得另一半强于自己,共同创业也好,各自发展也好,顺其自然就是了。然而,能遇见全心全意信赖他支持他的好内助,更是件幸事,他运气不错,在等待多年最疲累寂寞时,自己撞上门来了一个。眼下还稚嫩单纯如孩童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他最坚实可靠的后勤部队。
“街上、电视里帅哥随便看,但是,红杏跳墙不可以。”
“你才跳墙!你不在外面花花公子就好了——”
如约而至的拳头袭来,砸得他很爽。忽然纸老虎的女友推开他的头,鼓着腮瞅了他半晌,有点哀怜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就不像平等的男女朋友关系,我那么喜欢你,可是在你身上,却看不出有谈恋爱的心思。”
向磊皱起眉注视她,按按脸上的创可贴问:“你觉得,什么样子看起来像有恋爱的心思?”
他就说,那些风花雪月就是吃饱了撑的闲想出来的玩意儿,有这置疑的工夫,不如过来乖乖当枕头给他抱一会儿。
“比如、比如说……”
“比如说——”他慢条斯理地从腰带里扯出衣摆,作换衣服状,“我们的关系,也该有实质性的转变了……”
“啊啊你干什么?”米晓妍严重受惊。
向磊放声大笑,将几乎跳起来的她拽过来,懒骨头地枕在她腿上。
“说实话,‘爱’这东西,我的确没什么激情,你未来当家的——我,天生就不是情种,别伤心呵,先习惯下。”他向上仰望,看进米晓妍清澈的眼里,微微莞尔,“可是,我对婚姻很期待,对家庭生活也很向往,对于我亲自选的——丫头你,真的,我挺满意的。”
米晓妍低头俯视,睇他认真的神情,听他认真的,用一种特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说:“怕什么,慢慢来,以后还长着呢。”
她抿唇笑,记起那天,坐在自行车上,坐在他背后,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地期许着。
没关系,慢慢来,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