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洛娃夫人沿着回廊轻盈的走上前来,挽着巴根台的手臂微笑着说道:“起风了,你们进去谈吧,我给你们准备了东方宋人的茶。”
贾拉鲁丁笑着说道:“自从喝过夫人的茶以后,就再也忘不了了,你们这些东方人真是神奇,居然创造了这么美味的饮品。你们这一走,就再难喝到了。大人,我们进去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三个人边走边聊,巴根台说道:“这烹茶手艺还是我教给夫人的,现在她烹制的比我要好。不过伊玛目不必担心,随着东西方商路的打开,科尼亚人很快就会喝到这种东西。而科尼亚美丽的羊毛地毯,也会出现在东方的殿堂。全球范围内的货物流通,能把人类从土地田亩上解放出来,最终实现一个更幸福的社会。”
三个人走进巴根台的书房,盘膝坐下。一个东方风格的红泥小炭炉摆在一张几案上,茶水已经烧开,马斯洛娃夫人取出银碗,开始调制茶汤。
贾拉鲁丁说道:“很久以前,我就感到我们人类走错了路,我们被愚昧和无知所污染,陷入了迷途。大人的所作所为,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人类要放眼世界,要用哲学和科学知识加以洗涤和医治愚昧病。
我们应该研究和汲取对人类有益的一切宗教、哲学思想和科学知识,建立包罗人类一切学问和智慧的思想,以启迪人们的理智。我们太自大,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其实不然,任何思考的都是值得汲取的,比如希腊人的学问,和我们圣人先知的教法就有很多共通之处。
大人开阔了我的眼界,启迪了我的心灵,却问我认为什么要为信仰付出这么多,我很奇怪。没有信仰,何来灵魂?没有灵魂,何来这城市,这殿堂?没有信仰,何来这美味的茶饮?”
巴根台接过马斯洛娃递来的茶碗,慢慢喝了一口,然后把碗放在茶几上,说道:“可是信仰也是枷锁,它束缚了我们的思想,造成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伊玛目所说的科学和哲学应该包罗万象,我很赞同,但是更应该不断发展,人类才能进步,才能远离饥饿和愚昧。而信仰的隔阂,却让人只能用刀枪对话,这很悲哀。”
贾拉鲁丁摇摇头,说道:“安拉创世,不过一片蛮荒。但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有这么雄伟的宫殿,这么美味的茶饮,这么温暖的房间?这是因为安拉总会选定一些思考者,引领人类的进步。而这些思考者,往往与平常的法则不同,他们也许智慧,但是一定不幸福,因为他与大多数人作对。”
马斯洛娃笑道:“巴根台巴特尔可不是和大多数人作对。要我说,他拯救了很多人,让千千万万的人不得不信从他。”
贾拉鲁丁说道:“夫人只看到了一面,可是我却看到了另外一面,因为我就是被征服者,所以我知道巴根台大人拯救了很多人,但是他打翻了更多的人。他是人类的一个异数,一个真正的思考者,他面临的反对之多,之大,是我们都无法想象的。所以,巴根台大人感到了害怕,他怕被世俗的海洋所淹没。”
马斯洛娃笑道:“害怕?他是我见过的真正的勇士,他不畏惧任何人,不仅仅在战场上。”
巴根台说道:“夫人,贾拉鲁丁伊玛目说的没错,我确实感到害怕。我是士兵,战胜恐惧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不害怕任何人,但我害怕命运。战场上,并不是最勇猛的士兵才能活下来,千万只马蹄踏过来,千万把刀枪杀过来,生死只能交给冥冥中的上苍。
生活的战争也是如此,我拼死战斗,但是结局只有长生天知道。我奋斗30年所创造的一切,未必能留存下来什么,我害怕明天我阵亡在君士坦丁堡城下,一切都将随风而逝,终究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如果我的理想,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沙,那么我杀人无数,作孽多端又有什么意义?”
巴根台的话低沉而又沉痛,一时间书房内陷入了沉寂,只有炭炉里的开水在冒着蒸汽。马斯洛娃夫人照料着炭炉,两个男人捧着茶碗,细细的品味着茶水的味道。良久,贾拉鲁丁说道:“我明白了,即使是伟大统帅,也对未来的战争没有信心。”他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以为只有我对未来感到茫然,像大人一样的猛士原来也有迷惘的时候。”
天色慢慢暗黑下来,巴根台帐下奴隶点燃了王宫的灯火,书房里明亮了起来。巴根台看着窗外的夜空,想起了自己离奇的穿越之身,这是违背任何科学的,只能归结于天意。如果长生天不是让他改变这个世界,又为什么让他来到这里,让他备尝艰辛。
他轻啜了一口茶,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身处其间,即使是科学技术发展到几百年之后,仍然有无数未解之谜。在浩大宇宙面前,我们何其渺小,命运未知,怎么可能永远坚定自信。”
贾拉鲁丁说道:“昨晚我夜读《古兰经》,深感先知安尤布之坚忍虔诚,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兴趣听听老阿訇唠叨唠叨。”
巴根台略为讶异的哦了一声,说道:“这是一位什么人?”
贾拉鲁丁放下茶碗,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安尤布圣人是在优素夫之后穆萨之前,他本是一个富家翁,家有良田万顷。他还有一位通情达理、贤惠无比的妻子,叫莱哈麦。替他生了十个儿女,儿子人人英俊帅气,女儿个个如花似玉。
他富甲天下,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无人可比。但他没有一般富人那样的奢侈淫逸,骄横跋扈。而是谦虚谨慎,戒欲清心,封斋礼拜,感赞安拉。他把每年各项收入,绝大部分用来周济贫穷,救治疾病,资助教学,扶恤孤寡。他还不辞辛苦,背上干粮,长途跋涉,走村串户,宣扬正教真理,把认主独一的崇高思想,传到四面八方。
撒旦伊布里斯说:安尤布生活优裕,百事如意,他感赞真主,并不希奇。要是让他遭了大灾大难,贫病交加,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看他还能忠心不二地一如既往地感赞真主吗?
他纠集众魔,把灾难降于安尤布之身。一场干旱让他的田亩颗粒无收,铺天盖地的蝗虫,几天时间啃光了他的草原牧场,山林变得秃枝光杆。而后,野火又将光秃的树木烧为灰烬。
没有牧草和植物,牛羊牲畜饿死大半,余下的逃亡了,或被强盗枪走了,竟至一只不剩。飞来横祸,杀死了他英俊的儿子们,撒哈拉的风,让他美丽的女儿香消玉殒,只有他和妻子莱哈麦幸免于难。
遭遇了这样频繁而惨重的灾难,任何人都会精神崩溃,跌倒难以爬起。但安尤布圣人并没有那样,尽管他心中悲痛,伤心不已,可是他并没抱怨安拉,也没有呼天唤地般的哭泣。他只是剃光了头发,跪在地上,恭敬地向真主祈祷:主啊!万能的主,我一千遍一万遍地赞颂你。我赤身而来,也要赤身而去。一切都是真主赏赐,真主意欲就收回。
撒旦伊布里斯见这些灾难无法动摇安圣的信仰,他就让安尤布身上长满脓疮,又痛又痒又难受,又脏又臭又招嫌,奇痒难忍。安尤布便拣起一块破瓦片,刮自己身上的脓疮。街坊邻居们,怕他传染嫌弃他,把他赶到城外去,他仍然无怨无悔,按时沐浴礼拜,从不拖欠懈怠。他的妻子莱哈麦一直照顾他的生活,到有钱人家帮佣,挣点钱买回食物,供他吃喝,勉强维持生命。
时间一长,那些有钱人又嫌莱哈麦不干净,不再雇佣她了。她只得沿街乞讨,供养安尤布。安尤布脓疮越来越严重,先是局部,后来逐渐扩大到全身。初时皮肤溃烂,漫漫地烂到肌肉深部,以至全无一块好皮肉,严重处已经露出生生白骨。
安尤布圣人仍然感激地说,万能的真主,能力无限。他建树的谁能再建,他命令的谁能违反,他不降雨,天下大旱,他开水闸,洪水泛滥。他使国王变成囚徒,他使平民成为皇上。在真主面前,我无比弱小,十分羞惭。我有错误,我有过失,真主的考验,理所应当。我要坚忍,我要检点,灾难过去,必有光明。
有一天,圣妻莱哈麦悄悄外出,却很久也不回来。安圣心中惊疑,莱哈麦平时出去讨饭,从不贪多,够一天吃就回来,不在外长时间逗留。今天怎么啦?这么长时间还不回转。
安圣等了半天,不由心急上火,以为她在外面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气头上便发下大誓,等她回来一定要打她一百鞭子。可就在这时,圣妻手捧一盘新鲜的大饼,面带喜色地回来了。安尤布圣人气狠狠地质问她,这大饼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久病的人气大,不足为怪。
圣妻隐忍不发,平静地告诉他,最近一个时期,讨饭越来越难,近处粒米讨不到,要到很远的村里才能讨得一点。今天走了几个村子,一粒米也没讨到,迫不得已将自己的长发剪下来卖了,买了大饼,所以才回来晚了。安尤布圣人听了此话,不禁失声痛哭。”
贾拉鲁丁越说越沉痛。巴根台认真的听着,渐渐的,他不再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这故事中那坚忍顽强的人性之光感动了他。好心的马斯洛娃夫人,眼中已经泪光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