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台慢慢走到马身前,一边喃喃的和马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边轻轻抚摸着马的鬃毛,轻柔的好像抚摸紧张的孩子。好一会儿,巴根台好像鼓励马一样,轻轻拍拍马的脖颈,然后一跃跳上马背,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
他一声呼喝,骏马闪电一般的跳出人群,向远方奔去。围观众人一片惊呼,那个回鹘马商大喊着:“我的马!快回来!快追上去啊,他偷了我的马!”众人大笑不止。
一个闲汉大喊道:“你这个笨蛋,这是我们益都的猛虎抚国王公,他是天上人物,才不稀罕你这劣种马呢。”众人又大笑。
巴根台纵马驰骋,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如风驰电掣一般。草原上飞马驰逐的畅快日子,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峥嵘岁月好像又回到年轻的士兵身上,他不由得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嗬嗬声。人和马在这一刻水乳交融,好像老朋友相互知晓彼此的心思一样。
他们越跑越快,沿着运河公路狂奔,四周的益都百姓和商人看着如龙的神驹和矫健的骑手像是结成了一体,不由得大声欢呼起来,连回鹘马商也看呆了。他们沿着运河跑出了20余里,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巴根台右脚尖轻轻点了点马腹,骏马好像知道巴根台的心思一般,一声长嘶驳转马头向回跑。
又跑了10余里,巴根台又轻轻拍了拍马颈,骏马慢慢减速,一路小跑回到了马市。巴根台跳下马来,围观众人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巴根台轻轻梳理着马颈的鬃毛,马背上有些微汗,马头蹭着巴根台的脸,好不亲热。海春跳着跑过来,拍掌大笑着说道:“栋梁大哥,没想到你马骑的这么好!现在这匹马算是归我们了,我们走吧。”
巴根台转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怎么能霸占人家的财物,就算是买我也没有钱买啊。”
回鹘商人早就跑过来,满怀崇敬的看着巴根台说道:“这位先生是蒙古人吧,我听说蒙古草原上有人听得懂马语,能和马说话,你就是能听的懂马语的人吧。”
巴根台看都不看那个回鹘人,怒声说道:“你这个卑贱的马贩,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得到了这样的神马,却不知爱惜尊重,你就这样对待上天恩赐人间的神物,世上还有什么你尊重崇敬的东西。你给这天马饮水喂料都不配!”
海春说道:“对!这马不能还给他了,他不配!咱们牵走。”
巴根台说道:“咱们益都没有上好的苜蓿,也没有好的豆料红糖,就是咱们带回去也委屈了天马啊。”他转过身来,对回鹘马商说道:“你这样做生意,我料你也发不了什么大财。什么时候你拿马当朋友,当亲人,也许会有出息的一天。”说吧,他拍拍马背,拉起海春就走,留下发呆的胡商。
二人走出骡马市,海春忽然握住巴根台的手,轻声说道:“栋梁大哥,今天是这么多年来我见你最欢乐的一天了,马背上你象变了一个人。”
自从乌尔罕去世以后,又一个女人白皙的手握到巴根台手上,他不由得心里一颤,那个恐怖的冬天就是这双手给了他温暖,给了他生命。巴根台没有动,他慢慢的说道:“我怎么会变,我就是我,我只想过简单的日子,有简单的事情做,有几匹好马就知足了。可是这个混乱的世界总是把我放在风口浪尖上,为了活命,为了心中的信念,我只好竭尽全力拼命反抗,我心里哪有一点快乐。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海春想起那个大雪的冬夜,这个男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发出的苍凉长啸,有多少肝肠寸断的痛苦辛酸啊,她那在辽河两岸挣扎生存的祖先是否也曾发出过这样的吼声。
他坚硬的象钢铁一样,让千千万万人信赖和依靠,让无数女人心动,可是他的内心深如大海,是谁也不知道的。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他的身上伤痕累累,他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她忽然说道:“刚才那个胡人说你是蒙古人,我都要笑出来了。”
巴根台说道:“有那么可笑吗?”
海春说道:“蒙古人残忍暴虐,是杀人眼睛都不眨的野蛮人。而你宽厚仁义,这些年我看你刀都没拿过,怎么会是蒙古人啊。”
巴根台沉吟着说:“刀都没拿过啊。。。。。。。。你见过蒙古人吗?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是野蛮人。”
海春摇摇头,说:“没见过,可是那么多人都那么说,总是不会错的。”
在蒙古人的观念里,撒谎是最可耻的行为,按成吉思汗的律法,撒谎的人要处死,巴根台不能欺骗这个美丽纯真的姑娘。但是如果他是蒙古人这个秘密一旦揭开,他安宁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也将为益都这个他呕心沥血创立的理想之城所不容,当然也会被海春所不容。
他抬起头,坚定的说道:“大家都这么说就是对的吗?野蛮人也是人,蒙古人也有好人,中原汉人也有恶人,怎么能以出身定人的善恶呢?”
巴根台的住宅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一大一小的套间。由于他有大量的工作要在家中处理,所以在小区中有他专门的一个工作间,附带一个小院落,堆放各种实验器材。
回到小区,巴根台打发海春回家。自己来到工作间,从暖水瓶中倒了一杯开水,静静的坐下,平心静气,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是躲不过去的,却没想到这么快。隐姓埋名的平静生活从今天开始要结束了,故人来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一直坐到夜幕降临,一直到深夜。终于等到了动静,舒穆鲁迪烈忽然打来电话,说有件大好事,让他赶快开门。巴根台打开院门,见海春领着那个回鹘马商,牵着神骏的红马来到院里。
天马此时金鞍玉辔,刷的干干净净,早已不是白天的模样。海春兴奋的说道:“栋梁大哥,那个胡人把马给你送来了,摸到了我家里。说是宝马理应配英雄,王公是英雄人物,这马就应该送给先生,爷爷就让我领他来了。”
巴根台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实在没钱买这样的宝物。你们给人家讲清楚,把他打发走就行了,还巴巴的领人家找到家里,这不是叫我好看吗?”
海春笑着说道:“你傻不傻啊,人家说不要钱,是仰慕英雄送给你的。”
那大胡子胡商说道:“这位姑娘说的对,我不要钱。”
海春笑着说道:“好了,人和马都给你带到了,你们聊一会儿吧,我走了。”说罢转身走出了院子,关上了院子门。
胡商看着海春走后,忽然转身单膝跪倒,右手拊胸,垂首低声说道:“巴根台诺颜,终于见到你了。我奉札八儿火者之命,木华黎国王所托,冒死前来益都,向巴根台诺颜赠马。”
巴根台站立院中,象长枪一样笔直,纹丝不动,晚风吹起他的袍角。虽然内心受到强烈的震动,但是脸上毫无表情。很久,巴根台才说:“纳尔丁,你们这是何苦啊?你就不能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么?索道的事情是你们干的?”
纳尔丁垂首说道:“诺颜哪里话来,你是我们人人景仰的草原英雄,蒙古的骄傲,我们怎敢不利于你。此事是金人的密探干的,我们一直在暗中查那些金人的密探,保护你的安全。昨日稍有疏忽,让他们摆脱了监视,就险些酿成大祸。若不是诺颜神武,我们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巴根台冷冷看着他,当年那个精明冷静的白面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彪形大汉。时间真快啊,转眼8年了,他离开蒙古军队也已经快5年了。他相信了纳尔丁的话,他不相信大汗和大诺颜会对他动手,他的战友们就更不会。战火中凝结的情义,是不会被意见分歧冲淡的。
他点点头,说道:“那么是玛蒂法派你来的?找我有什么事情?”
纳尔丁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双手高举,说道:“大汗由花剌子模新都撒马尔罕传来话:我们蒙古的草原英雄,岂能和卑贱的农夫奴隶混在一起,派人持金牌命巴根台到撒马尔罕来见我。大诺颜殿下随即将坐骑解下,传话说:此马是我心爱之物,巴根台配的上这匹马,送给他,告诉他我们都很想念他,见马如见我本人。
蒲察柳眉夫人护送金牌和天马长途万里至漠南,三公主阿剌海别姬亲自出营迎接,向长生天祈福三日,送至中都木华黎国王帐下。是木华黎殿下和札八尔火者派我到益都,面见巴根台诺颜。重见草原雄鹰的风采,是我纳尔丁无上的光荣。”纳尔丁激动万分,声音都哽咽了。
巴根台取下那块金牌,正是自己那块象征着军事权力和荣誉的忽速秃失图草原百户官金牌,他心中怎能不感慨万千。
巴根台扶起纳尔丁,走到天马面前,轻轻的抚摸着马颈。战马一扬脖颈,长嘶一声,然后安静下来,任他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