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先生的车夫手里拿着一根大棒,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家黑店呢?”
巴根台说道:“我本是抚州的猎人,什么肉我没有吃过?连我都不知道包子的肉馅是什么肉做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在中原地区居然有我这个靠行猎为生的人没有吃过的肉?答案只有一个,这是人肉!他说的牛肉也根本就不是牛肉,而是人肉!拿人肉做吃食的地方不是黑店是什么?
我是打猎的出身,耳目自然比一般人要灵便些。我一进到店里就知道店里还有几个人,而且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既然店里有人为什么不现身,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还手持兵刃,显然不怀好意,这些人就是这姓何的同伙无疑。种种情形联在一起,我断定这是一家黑店。”
完颜斜烈怒喝:“他们是一群吃人的魔鬼!”
巴根台说道:“是啊,我们也险些成了他们的口中食。走,我们到屋里说话。”
众人押着李全走到屋里,见何掌柜几个都被绑的结结实实。众人坐到椅子上,杨安儿问巴根台:“既然王兄弟知道这是一家黑店,为什么不早些提醒我们,让我们都着了道呢?”
巴根台说道:“那是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我没有想明白。而且他们暗藏了多少人我并不知道,如果我声张起来,他们就可能铤而走险。你们猝不及防,会吃更大的亏。”
完颜彝问道:“有什么事情没想明白呢?”
巴根台说道:“完颜大哥,你想一想,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怎么会存在这么一个店呢?我从北面来,走了一个月没有看到一家客栈开张,我想你们也未必见过开张的客店。乱军盗匪怎么会把别的地方一抢而空,单单留下这么个店呢?莫非他们是强盗发了善心?还是他们天天有粮吃的很饱,不屑抢这么个店呢?”
完颜彝说:“王兄弟说笑了,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确实奇怪,这个店能够存在必有原因。”
巴根台接着说道:“还有一层。四姐、杨大哥,既然你们都是本地人,肯定知道这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大车店,所以你们才到这里来歇脚。可是怎么你们好像不认识何掌柜一样呢?如果是黑店,难道你们会不知,还着了道么?”
杨安儿说道:“我们也是偶然走到这里的,以前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店。”
巴根台紧盯着杨安儿说道:“你们是去哪里呢?”
杨妙真说:“我们是想过弥河到潍州我婆家去。”
巴根台说:“这里是到弥河渡口的必经之路,既然你婆家在潍州,这条路你肯定走过不止一次,那么路过这个店肯定也不止一次。要说你们不认识这位何掌柜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杨安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王兄弟,我们不是坏人,没有坏心。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就不要问了吧。”
巴根台说道:“杨大哥、四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也不用问了。既然我知道李全就是指使何掌柜的人,那么我大略也能猜出来你们不是常人。”
杨妙真默默的看着巴根台,当这个少年说话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小乞丐可怜瑟索的模样。他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狼一样冰冷的光彩,就是匪徒和疯子都会为之胆寒。他的神情总是那么镇定冷漠,不慌不忙又深不可测,好像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掌握。这个人让每个人都感到内心深处最原始的畏惧,冰冷彻骨,他到底是什么人?
巴根台又看了一眼贾先生,问道:“贾先生,请教台甫。”
贾先生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贾瑀。”
巴根台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先生是从南边来的吧。”
贾瑀缓缓点了点头。巴根台说道:“我看你自从进到店里就没有说过话,什么事情都是这位老仆招呼。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我问你贵姓以后就全明白了。你是为了掩饰你的南方口音,所以才不说话。刚才我又问了你的台甫,更加证实了你的南方口音,所以我断定你是南边来的。”
巴根台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金国与宋国互为敌国,一个操着南朝口音的人来到金国的腹地山东益都。我想不会是到这个兵荒马乱的敌国做生意、串亲戚来的吧。贾先生,是南朝的皇帝派你来招兵买马来的吧。”
贾瑀说道:“王兄弟,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南边派来的,你救了我的命,你把我交给金人我也绝无怨言。可是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在坐的多是汉人,为什么要给异族鞑虏效力呢?我就不相信你们不心向南朝!”
完颜彝呸了一声,说道:“谁说汉人百姓就是一定你们赵宋的?北地汉人早就是我大金臣子,你们这是祸乱天下!”
杨安儿也冷笑一声,说道:“一百年前,南朝的皇帝跑到江南,任我们汉人的先人被异族屠戮残害,那时候你们怎么不来?现在蒙金开战天下大乱,你们看有机可乘就又来了,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巴根台说道:“杨大哥,这些暂且不提,咱们先说说眼下。在这个店里,有本地的英豪,还有南朝遣来的招安使臣,有金朝的谋克贵族,大家都装作不认识何崧樵这个黑掌柜,这难道是巧合?不,绝不是!”
完颜彝恍然大悟,说道:“王兄弟,我明白了。这黑店本来就是各方势力落脚、做交易、打探消息的地方,既然大家都有需要,所以各方就容忍这个黑店存在。”
巴根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何掌柜为什么要突然对大家下手呐?他本来游刃于各方之间,活的好好的。黑几个远来的客商倒说的过去,比如我这样蚂蚁一样的小人物。可是你们都是有身份、有势力的人,得罪了谁都意味着他无法在这里立足了,他的黑店也开不成了。他竟然敢把你们一网打尽,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完颜彝说道:“除非是被人胁迫或者利诱!”
巴根台说道:“不错!只有这个解释是合理的。而且我推断这个胁迫指使何掌柜要把我们一网打尽的人就在我们身边,但是当时我却无法识破到底是谁。
我曾经怀疑过杨大哥和杨四姐,也怀疑过贾先生,甚至怀疑过你们完颜兄弟。从情理上说,你们身处敌对的各方势力中,每个人都有除掉对方,再杀死其他人灭口的动机。但是我没有任何凭据,无法判断出到底谁是幕后的那支黑手。
如果找不到这个幕后之人,即使我们制住何掌柜这一帮贼子,我们仍然不安全,这个幕后指使之人一定会想尽其他的办法害我们。所以在没有找出这个人之前,我决不能轻举妄动。”
杨妙真说道:“栋梁兄弟,难得你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让人好生佩服。”
李全忽然笑起来,说道:“好个王栋梁啊,厉害啊!厉害!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指使之人呢?”
巴根台说道:“很简单,知道这是间黑店的除了我就是那个幕后的指使者了。当时我虽然不知道这饭里有迷药,但既然我知道这是间黑店,当然不敢吃这店里的饭食。除了我,只有你吃饭的时候自己带着烧鸡,没有动一口店里的饭菜。显然你也知道这是一间黑店,那么你自然就是那个指使之人了。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做。”
杨安儿忽然说道:“王兄弟,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事到如今说开也无妨,他是对付我来的。”
巴根台狼一样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杨安儿,说道:“杨大哥怎么说?”
杨安儿叹了口气,说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一晚同生共死也算是缘分到了,我兄妹索性也不瞒什么了,落个大家明白。”
大家都看着杨安儿,静静的听他说话:“我本是本地的鞍匠。这里土地还算丰沃,虽然生活艰难,倒还有口饭吃。到了金章宗泰和年间,金国和南边的宋国开战,到处抓夫,征粮征兵。富家大户自然有办法逃脱捐税人役,朝廷的税役自然就落在了我等小民身上。百姓日渐凋敝,官吏军兵又如虎狼一般,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就带着附近的乡亲索性反******吧,反正也没有活路。
我们虽然干的是没本钱的营生,却从不祸害苦人,我们劫的是官府大户,为富不仁之人。金国派军来屠杀我们,我们就退到了益都西面的群山里面和官兵周旋,在那里我们熟悉地形,官兵虽然人多兵精,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后来鞑靼人南侵,金国的官兵都北上了,我们才从山里出来喘了口气。金国派来使臣找到我们,说如果我们投降朝廷,就给粮给饷给出身,还封了我个什么团练使的官做。我想乡亲们跟着我总是这样东躲西藏的不是办法,死了也脱不了个贼名,也就受了朝廷的招安。
朝廷的皇帝命我们北上和鞑靼人作战,我等不得不背井离乡往中都北面的燕山里走。那一路行军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官家不给我们一粒粮食,也不发给我们武器军饷,我们只有靠着自己带的一点粮食,很多人病倒饿死在行军路上。一路的百姓比我们还苦,我们也实在不忍抢他们那一点活命的粮食。
到了怀来鸡鸣山,军中没有一粒粮食了,我的部下已经饿死逃亡了大半,我的妹夫就病死在居庸关外的群山之中,四妹就成了寡妇。金国皇帝却命我等出宣德和鞑靼人作战,可是我的部下饥寒交迫,怎么能持兵打仗。他们明明是要借蒙古人的手除掉我们啊。我忍无可忍,就带着我的部下抢了金军的粮台,反出金军大营,一路杀回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