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的脚,踏在了墓地潮冷的泥土上。
脚跟上登时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似乎有什么冷气沁入了他的体内。
叶堂主把头埋进了他的脖子里,显得有些不安。凤轻轻拍着她的肩,随后收了收手臂,将她搂的更紧了。
‘扑哧’、‘扑哧’。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凤霍然回头,只见一面残缺的断壁上,数只黑色的乌鸦展翅飞走了,尖喙中还不时发出几道沙哑的鸣叫。
乌鸦的鸣叫,在他印象里一向是不详的征兆。
凤的心似乎也紧了几分。
他的目光从天空缓缓降下,放在了身后的落神村。只见方才他走过的那条青石路,蜿蜒曲折,有如一条青色的丝带,从远方一直穿到了他的脚下。
而在青石路上的某一处,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群人。那群人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凤,也许是因为相隔太远的原因,他们的脸看起来是模糊的,眼睛显得无神而空洞,像是没有眼珠子一般。
天,忽然起风了。
呜呜的风,吹着树枝嘎吱嘎吱地响,挂在树枝上的布幔,开始像发疯了似的飘摇。。。
身边的一切,仿佛就在他走出落神村后,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了墓地。
一座座灰白色的墓碑,散乱插在墓地之上,有些倾斜的几乎快要倒地了,有些则只剩下半截,破碎的石块陷入了墓碑前的土里。
凤只扫了一眼,心中大赫,因为他发现所有的墓碑上竟然都没有名字,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这竟然是一座无名的墓地!
那么埋在这墓碑下,都是些什么人呢?又因何而死呢?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刹,‘咚!’,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悠扬深沉的钟鸣,声音悠久不绝,回荡在这片墓地的前方,似乎在警醒着世人要珍惜什么一样。
凤一双剑眉拧成了结。
放眼望去,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阁楼一类的建筑物,而那钟声分明就在前方不远处传来,但是钟又在哪里?难道这声音还能凭空生出么?
但钟声只响了一下,便销声匿迹了。
有只手,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首看去,叶堂主正一脸苍白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随后伸出手,指向墓地前方。
凤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遥远的墓地尽头,竟还有一间小茅房。
此时,茅房的门开了,一袭白衣首先从门内飘了出来,接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虽然隔着有些远,但凤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儿。
女孩的头发并不长,刚及双肩,但是很黑,就像一截黑亮的绸缎,她的手里提着一盏老旧的油灯,大概因为是在白天的缘故,灯是熄灭着的。
小女孩低着头,提着油灯,慢悠悠地向凤走来。
凤忽然发现了什么,双瞳猛然紧缩,一住不住地盯着那女孩子,只因他发现她此时竟然没有穿鞋子,白净的脚丫子踩着满地碎石走了过来。
凤的长眉拧的更深了,迈步走到一棵枯树下,将叶堂主放下来靠在树干上,示意她不要随意走动。
他将破力紧紧握在手里,深深地看了一眼离他越走越近的白衣女孩。
风声呜咽,白衣女孩黑缎般的乌发动了动,像是被掀开的帘幕,将那张一直低垂的脸露出了,竟是显得异样的苍白。这条本该鲜活的生命,竟也和周围的建筑物一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气。
她走到凤的面前,停了下来。
黑宝石似的大眼睛忽然眨了一下,轻笑道:“大哥哥...”
这一笑,仿佛枯木逢春,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眼前的女孩,生的竟是出奇的美丽,恬静而温柔,完全就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凤也一扫心中的阴霾,咧嘴笑道:“好俏皮的小妹妹,怎么称呼你?”
白衣女孩晃了晃手中的油灯,笑道:“我啊,我叫落菲。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凤点头道:“我叫凤,凤凰的凤。”
那个叫做落菲的女孩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眨着眼睛道:“凤?感觉好奇怪的名字。。。”
凤苦笑一声,却不反驳,正要说话时,那女孩反倒抢先问道:“大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呀?”
凤渐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要带着这位姐姐去一个叫神刀城的地方。”
落菲看了一眼靠在树下的叶堂主,朝着她莞尔一笑,而后收回目光,道:“神刀城吗,我知道,是我哥哥去过的地方。”声音减低,忽又高昂,“那你们不用经过这座坟墓吧?”
凤摇了摇头头,道:“要,得从这里走出去。”
落菲闻言低下了脑袋,乌发垂落,遮住了面容,她微微颤动的声音,几乎只能用低不可闻来形容,“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多少次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
“落菲?”凤忽然发现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对劲,忙晃了晃她的肩膀,急急唤道:“落菲妹妹,发生了什么事么?”
哪知落菲依然低着头,一手握着油灯,一只手在裙边搅动着,似乎对凤的呼叫充耳不闻。
凤感觉情况不妙,正准备低头查询情况时,落菲忽然自己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深深地看着凤,已是热泪盈眶,颤抖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经过这座坟墓。。。已经死去了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哥哥......”
凤怔了怔,看向一旁的叶堂主,两人不解的目光在空中无形交汇,似乎都不明白落菲话里的意思。
“死神,是我的哥哥。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十年,每一个经过坟墓的人,都会死在他的刀下。他,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杀戮机器,连落菲也认不出了。。。”
“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两行清泪自落菲苍白的脸上滑落,这个白衣女孩,悲戚而忧郁,将自己与哥哥悲惨的命运婉婉道来:“落神村是个古老的村庄,村里的人一向淳朴勤劳,并且一直在信奉着一个古老悠久的传说。相传落神村在数千年前,乃一位误入凡间的神仙所建。那位仙人定居在这片沙漠之中,植树造林,硬生生在这片贫瘠之地上建造出了一处绿洲。”
“而他也在绿洲上与一位美丽的商贾之女相爱,诞下了不少子嗣。这些子嗣们又与往来的客商相识,有些善良的商人甚至从此定居下来,与他们成亲、繁衍后代,渐渐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数百年后,那位神仙破空而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古老的传说,和这个与传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落神村。当神仙的子嗣们也老去后,后一代的村民乃至世世代代都供奉着仙人的神像,他们始终相信那位仙人祖先会再次回到这里,带他们去另一个世界。”
“所以村中每一个男孩诞生时,都会在神像面前沐浴,进行‘启灵’,以验证他们是否为神仙祖宗的转世。据说哥哥出生那年,落神村金光冲天,三日不绝,整个村庄沸腾了,以为神仙降世。他们将哥哥带到村中的祠堂中,进行各种古怪的试验......”
说到这里,落菲忽然停顿了半刻,满眼俱是伤心之色,“那时候哥哥虽然吃了很多苦,但他依然很善良,孝敬爹娘,也很疼爱我。但是自从他进了神刀城,回来之后,那些村民变本加厉,像发疯似地折磨着我哥哥。直到有一天,他们把哥哥送到了这里......”
“刚开始,哥哥对那些前来看望的人还能有说有笑,但是有一次在与一个语言过激的长辈争论中,情绪失控,竟然一刀砍死了那个长辈。。。从那以后,他就渐渐失去了理智。”
“他似乎变得特别敏感,除了我与爹妈以外,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会遭受他的攻击,最后死于非命,甚至连经过的路人都不能幸免。七年前,我爹妈终于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双双辞世。”落菲抿着唇,面色仿佛又苍白了几分,声音哽咽道:“而且,村中也开始出现了异常。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人半夜呻吟,然后偷偷来到此地,被哥哥乱刀砍死。时间一久,村民就发现了这件怪事。村长召开紧急会议,叮嘱所有人,一旦发现这种情况,立马将失控的人绑起来。”
“但那些人没有任何征兆,就像发疯了一样,就算拿绳子绑着,拿棍子打,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冲向这里。那段时间,死亡的阴霾笼罩整个落神村,一时间,人人自危。”
“有些人受不了发疯了,也有人自杀,有些人想逃出这里,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逃出去的。那些活下来的村民,心中已被恐惧播种,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一个个如行尸走肉。”
凤沉默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落菲的这一席话,虽然只是一笔带过地说说,但也可想象出这十年来,落神村所经历的种种苦和痛。但这些又能怪罪于某一个人么?死神?他不过也是一个受害者罢了......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走吧,求求、你们。。。”落菲伸出苍白的手,晃动着凤的手臂,面带恳求道:“这座坟墓,是我亲手建成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亲手埋下的。”
“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
凤垂下脸,半响无声。他的手,无声地落在落菲的肩上,真诚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悲伤迷惑的面庞,是如此的无助、如此的孤独,不禁缓缓道:“落菲,大哥哥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很善良,但这么做并不能结束这段宿命。况且,我不是去送死的。”
他招呼着叶堂主,挽着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咚!”
令人沸腾的钟声,再一次地响起了,而脚下的这片坟墓,仿佛也因为这诡异的钟声而发生了变化。
一块块的墓碑在摇动着,被震碎的石灰从墓碑上滑落,令地面皆白。
他们两人,走出了坟墓,越过了小茅屋。
眼前,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所见之处,一片白蒙蒙,犹如置身云雾的海洋,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但凤很清楚,这片不真实的背后,隐藏着一柄无坚不摧的杀人之刀!
“吼!”仿佛一道兽鸣,狂烈而嗜血,在迷雾的背后响起。这一声巨吼,竟然令迷雾消散,渐渐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依旧是一片浩瀚的大沙漠,但沙漠上金黄的沙子已经不见了,反而呈现出一种暗红色。
凤的眼神渐渐冰冷,任谁也能猜出这种暗红乃是无数滚烫的鲜血染成,只不过因为时间久远,这些曾经鲜艳的红色,渐渐改变了颜色。
红色的沙漠之地上,站着一个气息如冰的男人。
那男人的眼睛像是一道冷冽的闪电,在凤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便将他死死锁住,仿佛毒蛇般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凤浑然无惧,与之对视。
但这一看,心中又是一惊,眼前这个男人的脸,竟然不知怎的被毁去了一半。左边的脸完好如初,依然还能辨别出昔日的英俊,但右边的脸...却没有半分血肉,竟是白骨森森的骨架,就连裸露在衣服外的身体,有些也不是血肉之躯。
这个传说中的沙漠死神,原来真的不似活人,浑身上下俱都被一股阴森死气所覆盖,就算他的身体还活着,只怕意识也早已经覆灭了。
“吼!”这时,死神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