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身坐好，正对着玢桃，听她这样说话免不了蹙了眉。大皇子妃许是看见了我的表情，也觉得不妥，只柔和的握住玢桃的腕子，柔声细语道：“玢桃姑娘如今已经是大皇子的人了，自然不再是宫人。且说你这腹中，还孕育着皇家的子嗣呢，怎么好在称自己是奴婢。”
“待你养好了伤，靖衍便会禀明大皇子，亲自接你回府。到时候我们就是同一屋檐下的姐妹了，又都是大皇子的妻妾，自然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上妹妹的忙，我这心里才舒坦呢！”
我听大皇子妃说的话，字字句句恳切而坦然，到底也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皇后娘娘的眼光果然不错，有了这样一位嫡亲的正妃，允玹若登基为帝。相信他的后宫里也自然会有该有的安宁。
然而人总是这样，越急于表现自己，便越是容易沉不住气。思来想去，玢桃嫁入大皇子府终究还是凶险异常的。而我能做的，便是确保玢桃的安危。若非如此，又何必冒险将她送去允玹身边呢！
“靖衍这话，本宫听了心里踏实。我与玢桃，名为主仆实则却是最亲近不过之人。日日与她相对的时光，竟比旁人要多出许多。说到底，本宫也是不舍得这么早便将她遣嫁，只不过，这丫头命好，得了大皇子的垂青倒也罢了，还遇到靖衍这样心善的正妃庇护。也总算是不枉我与她一场情分。”
话锋一转，我含着赞许之色对靖衍道：“本宫看靖衍你，容华气度俱佳，且为人宽厚和善，到底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允玹果然是有福气之人，能得妻如此只怕做梦也要笑醒了呢！”我玩笑似的话说得有些拘谨，听上去便不觉得好笑了。
却是左萱首一个嗤笑出声，众人这才随着或掩住口鼻，或浅笑吟吟的附和着笑了两声。笑或不笑倒不是最重要的，终归还是明白了我的本意才是正经。
“娘娘过誉了，靖衍愧不敢当。”大皇子妃端身施礼，低眉顺目，犹自带着浅笑：“叨扰了皇贵妃娘娘多时，又劳烦令淑媛陪着说了好些话。这会子玢桃姑娘也该服药休息了，臣妾告退了。”
“好。”我示意木槿扶起大皇子妃，免不了叮嘱两句：“本宫这里是最能说话的地方了，若是大皇子妃闲来无事，只管入宫陪我叙话。”
“是。”大皇子妃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我目送小陆子与木槿送了她出去。才轻轻阖上了眼。
左萱见我有些疲倦，少不了关心道：“皇贵妃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传召御医来瞧瞧？”我轻轻摇了摇头，还未说话，却是玢桃道：“都是因为奴婢的缘故，令主子操心若此，这才伤了神极易疲倦。”
我睁开眼，与玢桃四目相对，面上的表情却是和靖自然的，只淡淡开口：“你也不是第一天入宫，这宫里头什么时候有过安宁的日子？即便没有你这件事，也指不定会有什么，更何况……”话没有说下去，玢桃已然明白了我要说什么。“主子不怪我便好。”
她垂下头去，一脸的无奈。
身为女子在这一个朝代存活，本就是挨着岁月，无处不需要隐忍，逆来顺受似乎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儿了。然而不想认命也不是不行，那便要学会去争取抢，不择手段的博得自己所觊觎的一切。
后宫里的女子更是如此，仰仗着同一个男人，而无休止的争斗。我又怎么不觉得累呢！
玢桃呀玢桃，我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你来说是好是坏。然而作为我来说，非但不怪你，反而该谢你。有了这一层关系，对我来说有利无害。而我在宫里的地位，也会因此更加稳固。
甄嫔手上，尽管有十皇子允琤，却始终不成气候。大皇子允玹就不同了……
可若是真心来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这样想来，我更不得不嘱咐玢桃几句：“你如今已是大皇子的人，晚后自称臣妾就好，不必一口一个主子一口一个奴婢的唤，让人听着别扭。若你不想旁人轻看了你，首先便不可妄自菲薄，轻看了自己。皇子府便是这后宫的缩影，一样逃不过纷争。”
“只不过，你不必存害人之心，却不得不存防人的心思。”我轻轻拍了拍玢桃的肩头，柔声道：“你也累了，早些休息便是。大皇子妃带来药姑且给我一试。”
木槿正走进来，听我这么说话，只是信信点头。待我说完了话，才道：“主子，大皇子妃已经上了车辇，离开了皇宫。”
“嗯！知道了。”我晃了晃脖颈，只觉得酸痛得厉害。
左萱道：“姐姐可是累了，不若也早些回去歇着。”我轻轻掉头，就着她的手起身，缓缓往自己的寝室而去。
才走至回廊，却见汪全远远的走了过来。身后紧紧跟着两名内侍，一行人行色匆匆似有急事一般。
“公公这个时候来，可是皇上有了旨意？”木槿快步迎了上去，也被汪全这神色激了一般，面容僵持着笑得格外不自然。
“启禀皇贵妃娘娘，皇上命奴才来捉拿罪婢白芍，送完刑慎司。刻不容缓，还请娘娘通融。”汪全面色泛青，显然是轩辕动了大怒。只是这是来得蹊跷，昨儿傍晚白芍服侍我沐浴才坦言锦夫人暴毙别有内情，今儿还未到傍晚，轩辕便得了信儿。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更何况，白芍沉住气封了口也这么些时候了，断然是不会草率到忽然去对轩辕告密！
汪全见我脸色也不好看，又怕我急恼，紧忙解释道：“方才甄嫔娘娘不甚落水，有人瞧见白芍正是从那片碧池的小径走过来，且神色慌张。皇上这才觉得事有蹊跷，便让老奴先将人送往刑慎司查明。”
“什么？甄嫔落水？”竟然不是因为锦夫人之事，却偏偏是甄嫔落水。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是落了水，好歹宫中侍卫发现的及时。救援也及时，只呛了几口水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这会儿子已经送回了延熹宫。”汪全说话的时候，并无半点喜色，想来他也是知道我并不真心关怀甄嫔。
心里的大石头沉甸甸的坠了下去，一时又浮了起来。
“白芍何在？”我略微侧首问躬身立在身后的小陆子。小陆子上前一步，沉着嗓子道：“说是去给娘娘采摘秋日最后一季荷花，准备香汤花材，一大早便出去了。这时候还不曾回来……”
“可有人同去？”
“回主子，令淑媛小主身旁的雪姒也一同去了。”小陆子垂首，恭敬的回道。
汪全听闻白芍并未回来，眉心微微蹙紧，似有些为难。我道：“公公随我一并回去，向皇上复命。小陆子，你只管派人去找，将整个后宫翻遍也要把白芍活生生的带回来。切记，此事未经审判不能作实，只管将人带回来也就是了，断然不能擅自用刑或者损伤其性命。”
小陆子自然听得出我的心意，跪地应道：“主子放心，奴才必定谨记。”
“走罢公公。”汪全见我同去，心头也是微微一松：“如此便有劳娘娘走这一遭了。”
“公公言重了，既然事情牵连到本宫的近身侍婢，自然要亲自出面调查清楚才好。”我压低了嗓音问道：“皇上是否震怒？”
汪全眼尾一扫，见我身旁只余木槿一人，倒也放心的回道：“确是龙颜震怒，这才吩咐奴才尽快将人送往刑慎司。”
耳边秋风吹晃树枝的沙沙声格外吵杂，脚下偶尔也能踩到几片被风吹路的枯叶。一叶落而之秋，这一年的光景怕是又要过去了罢。不知道为何，我总在心里默默倒数计时，也许还未等到明年的春天，我便可以离开这座禁锢，逃离这里的一切纷争。
而我的心里已经认定了父仇必然与甄氏有关。且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等了这许久，直到有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我才终于安下心来。
这个时候，似乎我所有不能割舍的念头，都渐渐的被时间舍弃。好像没有什么放不下，也放不开了。富贵荣华自然不算什么，就连爱情也不过是一场烟花，转瞬即逝罢了。
尽管未央宫与坤承宫并不算远，可沿着红墙走过去，却似走了好久一般。只觉得额上渗出了些许汗珠。
“主子，您擦擦汗罢！”木槿紧忙从怀里掏出丝绢，淡淡的湖水蓝色，看着清爽。“不必了。”这样不是更好，也表明我重视这件事！
轩辕正襟危坐在侧殿之上，身旁是哭得双眼红肿的慎贵妃。见我来，他蹙紧的眉心微微有些舒缓，似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张开嘴。
我知道他的恻隐之心又动了，总觉得甄嫔罪不至死。然而遍眼后宫，恐怕如此希望甄嫔死，且又有如此能力为之的人，必然仅有我一个。忽然不想对他解释什么，若他根本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无非是白费口舌。
遂端正的向他请安，一副君臣间的淡漠口吻：“臣妾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