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红霞彤彤耀眼，映在人面上身上犹如鲜血的颜色。我已经很久没有立在窗棂处这样惬意的看景，千思万绪之间又似什么都没有想一般的平静。
“回主子，小陆子已经禀告了皇上。”木槿在我身后，柔声私语，略微有些清凉的嗓音听得我很舒服。
“皇上怎么说？”我没有回身，语调竟然有一丝欣喜之意。
“皇上说……将兰嫔以妃子的品级，入葬。”木槿回话有些不利索，想是怕我动怒。岂料我忽然大笑，笑得连自己都觉得格外诡异：“很好啊……很好。那就去罢，记得将那只牡丹金步摇随她入棺，陪陪兰嫔也是好得。”
我的笑声刚听，就听见木槿隐忍了许久终于止不住的哭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回过神，见她以跪倒在地，双手撑地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顺手捋直了红漆柱上绑着垂帘的璎珞，淡淡一笑：“我懂了，你是怪我这么狠心对待兰氏是么？”
“不是，主子，木槿不敢。”木槿仰起头，满眼的泪意：“奴婢知道主子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主子这么做是迫不得已。只是……只是无论如何，主子不该自己动手，只消打发奴才们去办就是了……奴婢是怕主子回过味儿来，心里更加难受！”
木槿小心的睨了我的一眼，见我脸色依然如常，这才止住了哭泣。
“你先起来罢。”今日，殿上只有我与兰氏，自然是我说什么都行了。皇上不会多问，也无从追究，一条人命的陨殁在后宫这座地狱一般的牢笼中，或者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若非我一再的躲避，一再的宽仁。今时今日，就不会落得满门落难的地步。老人们不是常熟么‘吃一堑长一智’，这才是我最应该有的转变。好了，别再为这样的小事劳心了，让小兴子好好照料刖曦表哥与肖氏的骨肉。也不枉费兰氏的最后一番心意。”
“是，主子。”木槿抹去了面上的泪痕，这才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
“皇上今晚传召哪位妃子侍寝？”我算着时日，擎宇表哥与刖曦表哥也差不多该回宫了。这样算来，也是必要的时候在皇上耳边多吹吹风，以防止日前皇上的决意有所变更。
“听金豆子说，皇上今晚并未传召妃嫔入宫。”木槿的脸颊映着窗棂透进来的那抹天边红锦一般的霞光，红的娇俏可人。我轻轻颔首，只道：“为本宫更衣，带些皇上最喜欢的素食往坤承宫走一趟罢。”
我特意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裳，且还是寻常人家小姐穿的普通衣裳。简单的绾了个如意髻，仅仅在鬓边簪了一只素银的蝴蝶簪子。
就连玢桃见了我也是唬了一跳：“主子今日这一身衣裳，简直有芙蓉出水一般的美态，皇上看了定是会不忍移目的。”我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面庞，郁然垂首：“只怕皇上看见那些年轻婀娜的妹妹才会移不开目罢。”
方走进朝圣宫，就看见正从肩舆上下来的良子。她是背对着我的，有两名宫婢一左一右的扶着走下来。
一身淡雅的粉绿衣裳，更显得她身姿婀娜。晚风拂过衣袂，柔纱轻飘飘的样子很是轻盈。一点也不似有了身子的女子。
玢桃想出声唤住她，却被我所拦：“许皇上看见她心情会好些罢。”正欲转身，却听不远处的良子柔声道：“臣妾良子见过端阳王，王爷万福。”
这倒是有意思极了，潜意识里人都是有些好奇的。我再一次转过身，只见端阳王的脸色有些朦胧，只听他轻嗯了一声便旋身欲走。
“王爷好久不曾入宫，也不问问嬛妃娘娘的身子么？”良子没有客气，径直挑明了话头。且我这算是被陷害了么？随便走出来也能听见旁人牵连我的话头。心中微然有些不悦，快步走上前去。
“皇上爱重嬛妃娘娘，为臣者自然也希望娘娘身子硬朗。”端阳王挑起眉宇，平淡道：“只不过嬛妃娘娘的身子自然有皇上记挂着，本王昔日为娘娘荐医，也是希望皇兄能少一些担心罢了。怎么良容华摇身一变成为皇上的妃子，说话的口吻竟与昔日大有不同。本王几乎认不出来了，融化昔日，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良医。”
端阳王的语调平和，不咸不淡，一改往日的轻佻，却蕴了意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这么听着，只觉得是与情有关的。只是显然不如良子醋意那般翻滚罢了。
“难得良容华、端阳王都对本宫这般尽心，本宫自然心情大好。无论身子再怎么不好，听了这样的关怀之言，也自然不药而愈了。”
我的突然出现似乎惊了良子的心，她极其不自在的朝我一福身，嗫喏道：“嬛妃娘娘金安。”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么，微微退后一步：“既然娘娘前来与皇上叙话，臣妾先行告退了。”
“不必。”我轻柔的一笑，眼尾瞥过端阳王的面颊，方又对良子道：“始终也是良容华先本宫一步来，若非遇上端阳王此时已经步入内堂了。况且如今容华有了身子，来来去去更是不易频繁，自然也是你该进去。”
端阳王轻佻一笑，目光中腻了些暧昧滋味：“既然嬛妃娘娘欲返回宫中，不若就由本王护送娘娘同行。”
良子咬住了粉嫩的唇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汪全由内门走了出来：“奴才不知嬛妃娘娘、良容华久候了，请两位娘娘恕罪。”
“不碍的，本宫正欲回去，你且扶着良容华进殿罢。”汪全见我脸色平和，忙应下了。我这才回身与端阳王一并往外走：“这样好的一位佳人，端阳王怎舍得忍痛割爱。可见王爷这幅心肠到底坚硬如石，也难怪良容华痴心了。”
端阳王朗声一笑：“怎么娘娘也变得如此轻浮，这样的话也能随意说出口。”我忽然停下来，唤木槿道：“你去那些小食来，本宫瞧夜幕低垂的碧水池别有一番风味，想小坐片刻。”
木槿忙应了声，带着两名内侍匆匆的退了下去。
“如此，本王不妨陪娘娘一坐。”端阳王随在我身后，缓步走上了厅内。到底是身份有别，他缓身与我对面而坐，隔着一张精致的石桌。
“果真是难为了王爷有如此的兴致。旧爱还关在宁寿宫内受尽折磨，新欢如今也拱手让人，且还有了皇上的龙裔。端阳王还能这样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陪本宫说话，赏夜景当真是悠闲惬意的无心之人啊！”
“娘娘每次看见本王，都是一副怨怼的摸样，何以今日心情大好。竟然有心思与本王玩笑。莫不是兰氏行刺未果而当场自裁，娘娘少了一大麻烦而心情大悦罢？”端阳王凝视这我的面颊，我只觉得唇角不经意的勾起。
“王爷说的不对，那兰氏并非自裁。”
“哦？那本王就不明白了，宫中不是这样盛传的么？”
“端阳王似乎想从我这里探出什么口风来罢。不过无所谓，王爷待我一向是很好的，还遣了良子为我治病，眼下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了。都是拜王爷的厚赐。这么看来，本宫与王爷说话不该拐弯抹角……”
我垂下头，笑的很坦然。端阳王眼神微微一凛，镇定了心神才道：“那么嬛妃究竟想对本王说些什么？”
“兰氏对本宫亲口承认，毒害皇太后是她所谓。且本宫也知悉是她将毒药倒在的太后擦拭汗滴的绢子上。”我话音未落，端阳王猛然起身，一个跨步立在我身前：“嬛妃说的可是实言。”
“人都已经死了，我又为何要说谎。”我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端阳王诧异道：“即使如此，嬛妃为何不向皇上禀明一切，阻止兰氏自裁，救出困在宁寿宫的皇后娘娘……”
“说了半天，端阳王原来还是记挂着皇后娘娘的。”我的声音有些蜿蜒，虽不及黄鹂出谷的柔媚，却让人听着很舒心：“端阳王没听清本宫说话么，兰氏不是自裁，而是……”
我伸出右手握拳，一个攻击性的动作比划在自己的鬓边，端阳王猛然睁大了双眼，似不可置信。我不禁冷笑出声：“怎么王爷不信？”
端阳王猛然后退一步，一屁股坐了下来：“亏本王还想方设法的要将你带出宫去，却不料你竟然也变得，变得……”许是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来形容我现在的行为，说轻了怕我不以为然，说重了又怕我心里难受。
“狠辣、恶毒、丧心病狂？既然王爷找不到合适的词，就由本宫代劳罢！”我柔和的垂下头，去摆弄腰间的一块玉佩，端阳王的目光恰好停在我手上：“这是本王的……”
他伸手欲拿，我去连忙握在掌心：“怎么，王爷给出去的东西还想这要收回么？这样出尔反尔岂是大丈夫所谓。”
端阳王长叹了一声，似有些失神，好半天才冷声道：“究竟嬛妃娘娘有何事需要本王来办，只管吩咐便是。若本王能从，必定尽心尽力绝不推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