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的三个月里,季晴不曾得到任何关于杨晓虞的消息,杨光和杨晓虞一道消失在季晴的生活中。
她本来就不是会可以寻找的人,要消失的人,她从来都不挽留,甚至也不过问,只是这一次,她特别心痛。
她独自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路,看过他们曾经看过的风景,最后出版了她写给他的书。书的扉页上她写:“你会选择什么?”最后她写:“你很幸福,勿念。”
聪明如季晴,她多么了解杨光这个人,当初说喜欢杨晓虞的时候奋不顾身的将她拉下水,现在转向了她怎么可能一句不交代就离开。正是为爱执着的年纪,除非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所以她不寻找,不哭泣,只是等着,要么他来,要么遗忘。
录取季晴的是一所北方的大学,学文,她写过那么多的文字,文字功底可见一斑,只是她从来都不炫耀,她不爱受人瞩目。
入学的第一个星期的星期三,九月,太阳炙热得还是很过分,季晴跟着大部队在操场上军训,军姿一站就是半个小时,站到后来,季晴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杨光站在操场上,太久不见,憔悴得像一张纸,青色的胡茬凌乱的占领了他好看的嘴角,季晴惨白的脸上终于还是绽放了微笑,她第一次觉得爱情是这么荒唐的事情,偶像剧里面演的也不完全是假的。
杨光是真的来了,季晴中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倒是所有新生们,得益于季晴的晕厥,训练的强度不那么强了,这让没吃过苦的孩子们可是欢天喜地了好一阵。
“小鱼,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她把自己关了起来,也不和我说话,季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季晴睁开眼睛,杨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而是阐述杨晓虞的情况,她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位,他更珍惜他的家人,“你妈妈也来过了,你爸爸也来过了,就是谁的话她都听,却都听不进去。我妈妈是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让她走出来。”
季晴知道那一天对杨晓虞的打击是有多大,她何尝不是从受到了莫大的震惊,张文华从离开季家开始真的就没有怎么关心过季晴,至少季晴没有感受到,可是那天张文华却表现得那么维护她,她也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相信双胞胎真的有心灵感应,可是我却能感应到小鱼,我知道她一点都不好,但我不敢去看她,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她,”点滴瓶里的葡萄糖,缓慢的流进季晴的身体,她感觉好多了,“就好像,我一直都在演戏骗她一样,我都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怎么去说服她呢?”
沉默,一直延续到傍晚,季晴的点滴终于打完,护士拔掉插在手上的针头,嘱咐她用棉花按着,杨光自然的接过来,季晴瘦了,杨光也瘦了,苦命的鸳鸯。
季晴没有胃口,杨光其实也吃不下,简单的解决了晚饭,季晴带他到学校的咖啡厅坐坐。面对面坐着,仍然是沉默,他们都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始。身边的人多少奇怪的打量着他们,直到摆在面前的咖啡慢慢凉掉,季晴才终于打破了沉默,“我去看看吧!”
季晴终于想明白,杨光如此犹豫不决的理由,他两边都放不开,她还是不能替他做决定,她没有那么伟大,她自私,唯一想要的就是替自己多争取一点机会,偶像剧里的那一套她不吃,可如今,杨光的天平仍然偏向于杨晓虞,那么她便退出罢,有什么呢?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杨晓虞坐在你自行车的后面,笑颜如花,我抱歉我介入了你们原本的生活,杨光,我很自私,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那个位子上能坐着我,我会对你说什么呢?我第一次对于爱情有了幻想。那一天都并不是晴天,可是你笑得那么好看,你们都笑得那么好看,我需要这样的温暖。”嘬一口咖啡,季晴很少喝咖啡,本来就难睡眠,喝了就更难眠了。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曾经也和杨晓虞一样,把自己藏起来了,可是现在我走出来,她却走进去了。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我到现在都还不能想出一个所以然,可能是源于我跟杨晓虞之间那种特殊的链接,因为这种链接,我好像在见到你之前就喜欢你了。我以为我一点都不贪心,真的。”
杨光至始至终话都很少,季晴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换位子坐到季晴旁边,听着听着,头就耷下来,靠在季晴的肩膀上,他是终于睡了个好觉。没有杨晓虞的沉默,没有妈妈的眼泪,没有爸爸的叹息,安稳又舒适。季晴的话语,像来自远古一般,隐隐约约的传进来,却成了最动听的催眠曲。
世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不能解释的。要相爱的人,总会翻阅千山万水去到彼此身旁。错的人才像风中的沙,走着走着就散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那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仍然能笑着回忆,虽然……
季晴在很多年后才写下这句话,在另一本书的第56页。
中暑之后季晴再没有去军训过,第二天就回到A市见了杨晓虞。
杨晓虞是真的瘦了,皮肤却越发白起来,黑眼圈就更加明显了。见面的第一眼,许久未哭的杨晓虞恸哭起来,这么久以来,每天都在忍耐,每天都不敢哭,她害怕面对那一天的自己,可是那天她那邪恶而又残酷的嘴脸,让她生厌的那样的陌生的自己,成了她的噩梦,醒着的时候总是能听见他们对她的斥责,睡着的时候总是梦见当时自己内心的挣扎,怎样都不好过,怎样她都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那些说了爱她、疼她、包容她的人,都去偏袒了季晴。她想过要说最恶毒的话,甚至是污蔑季晴都好,可想来想去,杨光最喜欢自己的,不就是单纯、善良吗?那她就当单纯善良的人,那么杨光说过不会放放弃她,就一定,不会放开她。
“姐姐,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跟妈妈说的,我不该的,你一点都不脏。”季晴觉得杨晓虞本性是那么善良的孩子,杨家人把她教得过分的好了。如果季晴知道,她的出现,让这个单纯的孩子便得不那么单纯,她想,后来的自己,还不如不要活着。
“小鱼,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有自私的时候,是我先喜欢了杨光,介入了你们的生活,你有权利向我报复,真的,我发誓,任何形式,任何时间,只要是你,我都接受。”季晴摸她的头,杨晓虞嘤嘤的啜泣,良久没有抬起头来,直到季晴讲“我原谅你。”
“姐姐,真好,我有姐姐了。”杨晓虞抬起头来,那种想笑容,让季晴生不出疑虑来,只是松一口气,她血缘上的妹妹,她找了那么多年的妹妹,那么善良可爱,那么脆弱,那么需要疼爱,她们终究长成不一样的模样。
她们其实都是天生缺乏安全感的人,只是季晴习惯于自己安慰自己,杨晓虞却寄托于别人。她愧疚于季晴,所以轻易脆弱,于是轻易就被原谅了。俗话都说会哭的孩子才讨得到糖吃。
杨光在开学一个月后入学季晴所在的大学,学土木工程。杨爸爸曾经希望杨光做一名律师。他到底为什么固执的选择了土木工程学建筑,其实杨光先前都没有想通透,他不过想为她造一个家,名副其实的拥有她渴望温度的家。
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张文华和季晴的关系算是有了很大的改善。季晴终于了解了很多,她曾经不想了解的关于张文华的一切,她们甚至偶尔可以像寻常母女一样,坐在一起吃饭谈心,通常季晴的话不多,张文华讲了很多这么多年积压在心上的秘密。
刚刚出生的时候,杨晓虞就差点死掉,其实因为早产,两个孩子的健康状况都不好。剖腹产,季晴先被取出来,但是季晴手中紧紧的抓着什么,仔细看,里面的那个孩子脖子被脐带缠着,季晴在生命之初就知道要保护妹妹了。
讲到这里张文华有些微的眼泛泪光,“我当时很绝望,他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被抛弃了,可是你们却出生了。”
“你们为什么选我?”季晴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因为你谁都不像,她的眉眼像季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她能奇迹般的生存下来,上天一定还会眷顾她。”季晴那个时候就想,原来她的母亲,在她的生命之初,就生怕她在往后遭遇不幸,她慢慢感觉到幸福,于是她的嘴角慢慢上翘,是好看的幅度,只有肖进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你妈年轻的时候。”
张文华的叙说总是短短的、絮絮叨叨的,很难拼凑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季晴很难适应这种亲近,她总还是会想起,张文华发疯似的打骂她,但张文华就好像忘记了,曾经自己多么憎恨眼前这个,她的亲生女儿。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可季晴是多么健忘的人,当别人给了她一颗枣,她立马就忘记了曾经绯红的脸颊和彻夜流泪的夜晚。
季晴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过。
季晴和杨光总算是开始了大学生活,杨晓虞也开始了她的复读生活,高考失利加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的功课落下了一大截,刚开始的两个月她还常常和杨光视频,让杨光给她讲题,后来次数就越来越少,说是跟得上老师的进度了。季晴和杨光都多么欣喜的看到杨晓虞的改变。
圣诞节刚好是周六,季晴参加的诗词俱乐部有针对新生的活动,季晴在大一的新生中知名度算是很高了,军训时候的中暑,让大家免于高强度的训练,大家乐于把功劳寄托在季晴头上。诗词俱乐部的会长还因为有这么一个人物加入自己的社团高兴了好一阵,但事实上是,季晴根本无心这个,报名加入也不过是因为辅导员的一句“每个人至少要加一个社团”的命令。而恰巧诗词俱乐部听起来就很好应付的样子,活动内容非常之文艺,无非写写诗,念念诗,如此而已。此时,季晴成为了极其简单的女子,面目纯净,笑容清浅,眉角淡淡的一道疤,杨光通常满脸宠溺的站在她的身边。
这一天的活动举行到一半,季晴百无聊赖的等着自己的顺序,杨光悄悄做到她身后的位置上,并示意旁边的人千万不要告诉她,此时刚好轮到诗词俱乐部部长的诗歌分享,他念了一首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诗,季晴并没有太在意,众人都在叫嚣起哄,季晴不明就里的抬起头来,那人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手里捧着玫瑰花,红色,季晴最不喜欢的花。
“做我女朋友吧!”那人风情款款的对她说,无奈季晴始终没有想起来和他有什么样的过节,让他有了这样冲动的行为,她自己不知道的,无论她是怎样的她,从骨子里透出的寂寥,让但凡有点文艺气息和情怀的人深深着迷。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季晴缓缓取下长发里的耳机,朱唇轻启,很多人听得云里雾里,她想表达的是什么呢?
“姑娘就要出嫁了,夫家和顺安平。”杨光向那人浅浅道,季晴转过头来对他轻轻的笑,杨光原来也是会吃醋的。那种明媚的笑容深深镌刻进杨光的心里,缱绻成季晴最好的模样,爱情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往后两年的日子都过得相当的平静,他们相濡以沫、相敬如兵、相亲相爱,自从闹了那一出之后,季晴和杨光在学校的知名度大大提升,那些不知好歹来骚扰他们的人,被纷纷残忍拒绝,人人都说,他们情比金坚,成了学校里呼声最高的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