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阮湘宁从纺织厂回来，许二一言不发，黑着脸，待阮湘宁吃过饭洗完澡后问他，他终于从床上跃下来，语气急促地说：“湘宁，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生孩子？”阮湘宁撩了撩长发，“我们不是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吗？”
“我想生个儿子，”许二死死地盯着阮湘宁，“不，是一定要生个儿子！”
“儿子？”阮湘宁笑了笑，“怎么生啊？从第二胎开始，算命先生就说我下一胎一定会生儿子，可结果呢？还不是生了女儿。”她坐到床沿边说，“我说许二，你就知足吧，你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其他的我们就顺其自然吧。”
“不，我不管。”许二像个孩子一般，“我一定要生个儿子，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宁的……湘宁，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了，真的，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一定要生个儿子。”
阮湘宁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注视着他，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生个儿子啊！我知道一直以来这都是你的心病，你们家三代单传，如果在你这一代断了香火，你确实不好受，尤其是爸跟妈，他们老人家如果看不到许家的香火，我想他们也是不开心的，但这种事怎么能如我们所愿呢？况且我们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生活本来就很艰难，如果再生一个，是男孩的话还好，如果是女孩呢？你打算怎么办？当年你们就想送走小四，如果再生个女孩，我想你们一定会把她送走的。”
“我不管！”许二不置可否地说，“反正我一定要生个儿子，否则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都不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他不好气地说：“今天我碰到了许荣力，******，老天真是瞎了眼，竟然让这恶霸生了几个儿子，我真不甘心哪……”
“你碰到了许荣力？”阮湘宁警惕起来，“这种人你还是少跟他纠缠为好，以后不要去惹他……”
“是他惹我！”许二突然咆哮起来，“你知道他为什么一而再地找我麻烦吗？就是因为我没儿子，他有。”许二咬紧牙根，“他知道我许家无后，所以才欺负到我家门口，才骑在我头上拉屎。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生个儿子，否则我跟死在海里没什么两样。”
“你冷静点，许二。”阮湘宁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甩掉，继续喊道：“我没法冷静。”他怒气难平，像是想起很远古的委屈，当然也包括那次在田头被许荣力叫嚣着‘绝了你的种’。
阮湘宁似乎也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去招他们呢？我们活得好不就行了吗？他们说什么就由他们去好了……”
“不，我活得不好，没有儿子为我传宗接代我能好吗？我不好！我******不好。”许二咆哮着随手把身边的一个枕头扔了出去。
阮湘宁转过脸，不再看他，生气地说：“那你说怎么办？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比你们还想。你知道村里的人是怎么看我，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生女嫂’，你也听见了，他们说我是不能传宗接代的女人，我认了，你妈怎么说我怎么对我我也认了，我没有怨言，我由他们说去，他们不想给子孙后代积点阴德，我就让他们说。”阮湘宁抹了抹眼泪，继续说：“是，是我的错，一切都怨我，是我不该，是我不争气。但许二，这种事情能是我们操控的吗？我的身体又没有按钮，你按一我就生儿子，你按二我就生女儿，我不能，我们都不能。”她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又不像我们家的母鸡下蛋，生了一窝，等小鸡生出来，可以分辨雌雄的时候，你就去选择它的公母……”
“试过才知道，如果不试就永远都没机会了，我们的年龄也都大了，经不起折腾。”许二的口气缓和了不少，“湘宁，我们再试一把，如果不是男孩，我们就打掉，如果你不肯，我们就把她生下来，最多我就拼命出海捕鱼，多赚点钱，你看这样好吗？”
“你不会的，就算你同意，你妈也不会同意的，她迟早都会把她送人的。”
“会的，我可以保证，我们就试试吧，如果这次还是女孩我也认了。”
阮湘宁不再说话，默默地坐在床前……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来，婆婆把她叫到房间，跟她说了昨晚的事，似乎是和许二密谋好了的。果然不愧是母子，连说话的口气都是如出一辙，只不过婆婆更直接也更狠——如果提前知道是女孩，就把她打掉，如果怕伤身体，就生下来，在医院里直接送人，总之就等于没生。阮湘宁对此没有丝毫诧异，她领略过婆婆的手段，在这件事情上，婆婆就是上帝，说一不二。她压制住心中的愤怒与厌恶，刚想说话，婆婆就抢过了话头喜洋洋地说：“湘宁，我去问过了，先生说你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孩，如假包换，你就放心吧，我们许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全靠你了啊，许二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送子娘娘欠他的儿子也该还了。”
“妈，我还没怀……”
“总之，”婆婆又说，“试试嘛，如果不试你怎么知道不是呢？就像我们下田种地，如果不种怎么知道收成是好是坏呢？你说是不是啊？”
这是什么烂比喻？她本想反驳，但看到丈夫忧郁的眼神，她终于还是放弃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湘宁与许二就忙着生孩子。他们吃了很多补药，把身体补强。在这件事情上，婆婆最是殷勤，不知从何处搜来了许多古老秘方，充满希望地‘灌溉’着阮湘宁。这样的做法很好理解，阮湘宁也理解。只是他们行房事时毫无章法，失去了应有的乐趣与爱的表达，带有极强的目的性，这种目的性让他们变得扭扭捏捏，为了造人而造人，极不和谐，异常痛苦。阮湘宁白天上班本就很累，到了晚上又要面对丈夫无休止的索求，身心疲惫，更是痛苦。许二甚是心急，恨不得今夜播种明天就有收获——这种事是急不来的，一连数夜的奋战后阮湘宁的肚子依然平坦得像他家门前的路——当然这是由于许二心急带来的不理性判断，罗马城又不是一日就可盖成，所以他只有等。
他等了一个半月，等不到阮湘宁的肚子崛起，却等来了抓超生的执法人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