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吱一下，房门开了。白瑜坐在床沿上，准备向房东提出退房意见。但她没开口，房东老太抢先说话：“你不要去在意她。她是她你是你。我叫她不来进你的房，不来打扰你。请你也不要去打扰她。她不会影响你的。”
已经影响我了。还是严重影响。白瑜正想出声，又想到，这个同租女孩是个鬼，恐怕连老太婆也不知道吧？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把一个鬼给招来，当成正常的住客了。如果揭穿这个秘密，老太会不会当场吓晕了？万一闹个脑溢血什么的，自己不是罪过吗？
白瑜决定不提鬼，只说自己想走。
“我要退房。”她说。
老太瞥她一眼，嘟囔着劝她：“她才刚来，肯定啥都不懂。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这样住着，不是挺好吗？我知道你也不想离开这里，我也不会赶你的。你安心住着吧。这个房间，不会租给别人的。”
看来老太还舍不得她走呢。白瑜也不吭声了。这里条件不错呀，要是换租，价格和房子大小还有同等合适的嘛？想想那些城乡结合部，又脏又暗，一堆堆垃圾，一股股霉气。房子冬冷夏热，蚊蝇满天。那是穷光蛋住的地方。
最要紧的是，贾蕾蕾不会去那种地方。而自己要等贾蕾蕾回来。坚持留在这里，才有可能等到贾蕾蕾。
白瑜又打算继续住下去。但是住下去也不容易。此后她弄清了同租者的规律，清早总是出门，要到黄昏才回来。有时候还要带回一些人，在客厅里又说又笑。有男有女的。有一夜他们竟然在客厅里跳舞，节奏强烈的音乐震得白瑜差点跳窗。她偷偷拉开一点门缝，赫然发现这是一群怪模怪样的人，有的半个脑袋，有的只有嘴没眼睛，有的四条腿五只手。
鬼只能跟鬼是同伙。白瑜心里越发焦躁。走了贾蕾蕾，她现在跟鬼在同租。这样的生活难于忍受。她得走，一定得走。
这天夜里，她决定走了。她把东西背在身上，拉开房门，走到客厅里。客厅里弥漫一股怪异的气息，使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分不清是人间的还是地狱的。她很在意的有关贾蕾蕾的气息，似乎被另一种古怪的气息掩没了。没错，这个屋子里来了一个鬼。鬼的气息控制着这里。
然而她刚要转身走，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尖叫。她猛一回头，看到那个僵尸出现在面前。
“你……你是谁？”僵尸喊着。
“你……你又是谁？”白瑜也喊道。并且向防盗门方向退却。她得逃了。
僵尸冲到窗边，拉开窗，朝外面疯狂尖叫：“来人哪，有鬼，有鬼……”
啪嗒一下，僵尸在窗边倒地了。一动不动了。
白瑜去拉防盗门，怎么也拉不开。外面被反锁了？她急得要跳脚。就在这时外面响起钥匙开门声。防盗门豁然洞开，大块头房东冲了进来，白瑜来不及避开，房东从她身上越过，急急奔向僵尸。
白瑜大吃一惊，房东也从她身上穿过，她感觉不到房东身体的存在，是她穿过了房东的身体。
“你怎么啦？怎么喊有鬼呢？”房东老太在搀扶那个僵尸。
僵尸睁开眼睛，指着白瑜又发出尖叫。房东老太啊呀一声，像个木头一样呆住了。
“你……你怎么出来了？”房东老太向她跑近。一股难闻的腥味扑向白瑜。
白瑜向门外退。
“你要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你可以住在那个房间里嘛？你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她不会干涉你，你也不要影响她啊。”房东老太的金鱼眼里有诡异的亮光在闪动。
白瑜逃出了门。
鬼，都是鬼。原来那个房东老太也是鬼。难怪她会招鬼进门，跟自己合租。闹了半天，自己就在跟鬼打交道。这样下去，连自己都觉得像个鬼了。
那么贾蕾蕾呢？她是变成了鬼，还是继续是一个人？想到这里白瑜猛地站住了，她好像想起什么来了，但又迷迷糊糊。她恍惚记得，贾蕾蕾好像死了。酒，安眠药，遗书……
一想到酒，安眠药，遗书，白瑜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场景。
那天晚上，她和贾蕾蕾坐在茶几前。茶几上放着几瓶啤酒，各人面前还有一个碗，碗里堆着几十片药片。
“白瑜，我想自杀，你也陪我一起自杀吗？”“没错，蕾蕾，我跟你一样，觉得活着没意思，我们是好朋友，就一起死吧。”
“如果你跟我一样想自杀，那咱就一起上路吧。先把啤酒喝了，再把安眠药吃下去。”贾蕾蕾又摸出一张纸，放在茶几上。“遗书我写好了，就放在这里吧。我们死后，公安局一定会来查的，看到遗书就知道我们是真自杀，也不会连累别人了。”
白瑜连忙也写了一纸遗书，放在茶几上。她们开始干杯。用啤酒将安眠花服下肚。
然后各人回房间，躺在床上。
然后就是，白瑜做了一个梦，发现贾蕾蕾站在她床前，对她说要走了，背起挎包，拖着拉杆箱要走。然后就是白瑜醒来，而贾蕾蕾已经走了，房间里楼去人空。
白瑜终于想起来，原来自己跟贾蕾蕾一样，都不过是歌厅的小姐。她们合租着这个住房，常常讨论人生的意义。最终觉得生不如死，就相约自杀了。
可是自己活过来了，贾蕾蕾怎么样了？怎么没有她的消息？白瑜决定，去问问房东老太。
但房东老太不是鬼吗？现在顾不上了，就算是鬼，也要去问问。
白瑜回到门口，按门铃。门没有开。
她只好从窗里进去。
正好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房间老太刚从那面开门，朝房间里窥探。两人一照面，都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没走？”房东瞪起金鱼眼，但明显是胆战心惊。
鬼怕人。白瑜胆有点壮了。问道：“你知道贾蕾蕾怎么样了？她是不是死了？”
但房东老太说了一句：“你爱住就再住着吧。但千万别出来吓我们了。”就砰地关上门。
白瑜拉开门，看到屋内无人了。不管是房东老太还是那僵尸，都不见了。但是贾蕾蕾呢？她只想知道贾蕾蕾的消息。房东老太走了，但白瑜知道她住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老屋内。她往老屋找去，看到房东老太正跪在朝南的一面墙下。墙上的壁洞里有一尊菩萨像。
“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我啊，别让那个女孩来找我。”
“我偏偏要找你。”白瑜站在她背后，愤怒地叫嚷。“快告诉我，贾蕾蕾在哪里？”
房东像没听见。祷告了一阵，才吃力地站起来。回过头，啊地一声，金鱼眼瞪大，露出大难临头时的恐怖和绝望。
“你你你……怎么跟着我呀……我我我又没有害死你。是你自个寻死的。”房东老太扑通一下跪在白瑜面前，战战兢兢地恳求，“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因为你跟另一个女孩是说好的，两人一块死，但她却活着。所以你阴魂不散，还呆在那个房间里。可是我也是好心哪，允许你可以继续住在那里。我没想赶你走啊……好姑娘，你就放过我吧，我老了，就靠这个房子出租养活自己，你就是到了阴府了，也要可怜可怜我呀……”老太说着涕泪直流。
白瑜惊呆了。原来她已经死了。自己已经成了鬼。现在活动的，是白瑜的鬼。
而贾蕾蕾，居然没有死。
“快说，她现在在哪里？”白瑜跺着脚狂吼。
房东老太还在念叨。白瑜明白了，她听不到自己的吼。鬼能听到人的声音，人却听不到鬼的话。但房东老太看到了她的身影。
就在这时老太房里的电话响了。老太去接电话，开口就说：“喂，你是谁，贾蕾蕾？啊，蕾蕾啊，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白瑜觑见墙角有个竹筐，闪身躲了进去。老太朝外窥窥，发现没影了，这才喘着粗气，对着话筒说：“蕾蕾啊，你说可怕不，那个跟你同租的白瑜，现在显灵了。其实她死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出现。前两天来了一个租屋的姑娘，被白瑜的鬼魂吓坏了，跑了。你现在还好吗？住在哪里？城北新阳光小区？几幢？9幢？啊，好啊，你这丫头，又攀上哪个有钱人了吧，有空来看看我……噢不不，别来别来，白瑜还在，她可能对你很生气……”
新阳光小区，9幢。好啊，我死了，你贾蕾蕾没死，居然又攀富附贵，春风得意。我岂能饶你？
白瑜咬牙切齿地找到了新阳光小区，找到9幢。她像只鸟一样顺着墙往上飘，从一个个窗口往里窥视，终于在十楼的窗里望见了贾蕾蕾，其时她正半倚在床上看录像。红木床，绣花被，粉脸含春的贾蕾蕾比以前还风韵。白瑜隔着玻璃就窜进去了。
贾蕾蕾见到一脸肃白的白瑜，魂不附体，恳求白瑜饶过她。她自己坦白，那天吃下酒和安眠药后，她觉得害怕，就偷偷跑到卫生间，拼命挖喉，将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随后跑到外面打120，被及时送到医院。
可她偏偏没有告诉司机，楼上还有一个昏迷的白瑜。
她只顾了自己。因为她以为，白瑜是愿意自杀的。
其实白瑜是因为贾蕾蕾想自杀才想自杀。她爱贾蕾蕾，愿意陪着她共赴黄泉。但贾蕾蕾居然撇下了她。
“我要你兑现承诺。”白瑜告诉贾蕾蕾。
第二天，电视里播放一条新闻，本市新阳光小区9幢楼发生一起自杀事件，有个叫贾蕾蕾的女孩自杀了，留下了一封遗书，只有几个字：兑现自杀的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