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我感到四周静悄悄的。我的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床前立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几个空的盐水瓶。看到这些陌生的东西,我确定自己是在医院。于是我开始回忆,并且努力地回忆。在我回忆的时候,外面响起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直响到我躺着的这个房间。
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白大褂,白大褂后面紧跟我的老爹、李梅花,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医生,他没事了吧?”李梅花很担心地问白大褂。我那可怜巴巴的老爹,心惊胆战像一根木头立在墙角,目光呆滞地看着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的脸上,写满了错综复杂的表情。伤心、痛苦、愤怒、害怕、担忧,应有尽有,那是我一生中也没有见过的。看着老爹的样子,我的心海里翻起一阵热浪,心里变得难过起来。
“由于脑部受到撞击而造成轻度脑震荡,其他一切正常。”白大褂干脆利落地说完,随手拿起床边放着的几样东西就出去了。我不敢再看老爹那错综复杂的表情,慢慢地闭上眼睛,心中一阵酸楚滚过,泪水从眼角流淌出来。
我隐隐约约地听李梅花说道:“王易生的头现在一定很疼,你们看他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们出去商量,免得打扰他休息。”然后脚步声又在我的脑海中响起来,渐行渐远,我知道他们又出去了。老爹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我在医院睡了好几天才出院。出院,对于每个病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件非常痛心的事情。公司虽然支付了我的住院费和医药费,但他们要扣取我三个月的工资来偿还,包括这个月在内。他们不负责任的理由很简单,也不容质疑:我工作的时间是到晚上八点,而事发时间是将近九点,没有在工作时间内,所以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不负责任。他们暂时替我支付费用是考虑到我是公司的人,他们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
李莫更是血口喷人。说我看见她喝醉了,就想乘人之危,色心大起,意图施暴。她是在反抗,她是在自卫,所以也与她无关。她不但不支付一分钱,还坚决要我赔她二百八十块的电视机维修费。李莫还扬言说,如果我在一个星期之内不给她钱,不向她赔礼道歉,她就要诉诸法律,还她一个清白,还她一个公道。
本打算让蓉蓉出来说明真相,澄清事实。可蓉蓉除了伤心地哭泣,就是低着头默不作声,闭口不言。这也让我感到十分意外,同时让我不得不相信命运,我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我不挣扎,也不反抗。我知道,命中注定在劫难逃,挣扎和反抗只会徒增悲伤。穷人胆子小,老爹总是担心事情闹大,他不顾我的反对,七拼八凑地找了二百八十块钱交给李梅花,并一再交代要李梅花替我向李莫道歉。还说什么自己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使他无颜去见李莫。
因为债务关系,公司没有开除我。我每天无事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堆积如山的冰源人矿泉水桶,感到万念俱灰,真想以死来告别我的老爹,告别三个月月薪也难以偿还的债务,告别所有的痛苦和忧伤,以及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
我学会了抽烟,学会了酗酒。我常常在下班之后喝得酩酊大醉,狼狈不堪地大口大口吐着烟圈,寻找着一种变态的□□。我无所谓生活,无所谓工作,更无所谓梦想。我的灵魂已经死亡,我的希望已经破灭,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时光的流逝不能抚平我的伤痕,更不能给予我快乐。我麻木地工作着,生活着,心中不再害怕失去什么,也不再希望得到什么。我早出晚归于这座城市,我唯一的企盼就是等待死神的垂青,然后带我走出这苦难的人间。那时我的灵魂就会出窍,就会离开痛苦的肉体飘向天涯海角,去寻找我的妈妈,那个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