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爱情背后
苏樱和萧珞吵架了,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
殷凌抱膝坐在童撤安排的客房的大床上,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思绪仍沉溺在震慑的回忆中。如果不是亲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向冷静自持的萧珞,居然会被苏姐那句挑衅的“小弟弟”而气得大吼大叫,只差没把桌子给掀了。大人们根本就拉不出发狂的他,只能任由他无礼地挥开了他们的手,负气离开。
苏樱淡然的表情,却比萧珞的愤怒更让殷凌揪心。为什么呢?想起苏姐叹息着说萧珞长不大的表情,她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她不懂,真的不明白。苏姐当然可以无视萧珞的单恋,可为什么要否定他的感情呢?只因为她比他大么?感情是可以用年纪和外部条件去衡量的吗?
殷凌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苏樱的父亲会连是非对错都不问的当众给了自己的女儿一巴掌,他有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眸,却仿佛根本看不到女儿眼底的嘲讽和难堪,只嚷嚷着要她去和萧珞道歉。苏樱黯淡的眸光仿佛一柄犀利的匕首,刺得殷凌心碎成渣。
低下头,看着被自己的指甲扣的血红的掌心,殷凌长长地叹了口气:或许她不是不懂,只是害怕懂得。因为一旦明白,也许就真的再放不开了……
窗外,星光满天。殷凌犹豫了下,还是********推开大门。她现在脑子很乱,需要吹吹风,沉淀一下情绪。只是才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她意外地发现了正坐在阶梯上的苏樱——一个游离在寂静中的颓废的灵魂。
殷凌不曾看过这样的苏樱,她孤独的背影有些神伤,纤长的指间点着一支薄荷凉烟,淡淡的靡白映照着她一贯优雅的面容,竟诡异地折射出一股悲壮的美丽。
咫尺距离,却仿佛两个世界的遥远。殷凌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专注的看着这个完美得让她暗暗羡慕自卑了无数回的女子。此刻的她呆滞地望着指尖的香烟,许久都不曾抽上一口,只看着一星红亮慢慢烧向自己。
并非刻意,可殷凌没有错过苏樱的眼角无声挂下的晶莹,缓缓滑落在尖尖的下巴,然后,滴答坠地。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她终于在屁股袋里找到一张皱皱的餐巾纸。没有犹豫的,她默默上前递了过去。
突然窜到眼前的白色让苏樱微微一怔,转首时却看到一张淡然熟悉的人影,无声地蹲在自己的身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复杂得连自己都读不懂,苏樱干脆地接过纸巾随便擦拭了下,用力吸了口烟,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坐啊!”
殷凌听话地坐下,抱着膝盖的她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满是彷徨。可那双黑眸,清澈如水。苏樱看着她的侧脸轻轻笑了,带着一种凄楚的美丽,在幽静的楼道里回转:“殷殷,知道么,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特别的喜欢你。”她叼着香烟,空出手将转过头专注看着自己的殷凌的脸扭开,才继续道,“因为我知道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人,你像燃烧的火光,干干净净,执着勇敢。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殷凌摇了摇头,却依了苏樱没再转头看她,“比胆色比能力比外表比学业,我没有一样比得上你。”甚至连她喜欢的人,都只看着苏樱。
“我和你不同,看上去幽静,其实叛逆。”苏樱垂眸看着手中的香烟,自嘲地说道,“我并不是真的优秀,只是不敢反抗,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只能在背后玩点不入流的小动作。知道么,我十四岁就开始抽烟,十八岁就和一个不怎么样但口风很紧的人上了床。呵,看吧,我连做坏事都不忘考虑后路。”她歪过头枕在自己的掌心上,呵呵地笑着,可没有看着她的殷凌就是知道,她在哭,无声地流着泪,“我和萧珞从小就玩在一起,比谁都玩得好,比亲姐弟还亲,不是因为我们投缘,而是因为我必须要对他很好、很好。小孩子感情再好也会吵架,可是我们从来不吵架,因为他只要眉头一皱,我就可能要挨上一巴掌。”
看到殷凌皱起的眉头,苏樱勾着嘴角,伸手揉着她的眉心,然后往下遮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自己此刻的狼狈:“你知道么?其实小的时候,我真的超讨厌他的,看到他就想逃。别的孩子都希望放学,只有我希望上课,最好永远不要回家,不要碰到他。有一段时间,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都会心惊肉跳,恨不得离开逃开。但是我不能,因为我爸总是强迫我面对他、照顾他,疼爱他。谁让他的老爸是我爸的上司,谁让他对我的喜欢让我爸连升了三级呢?哈,我真幸福不是?人人都看到萧珞对我的好,他的痴心不悔,他的种种付出,可是谁问过我要不要想不想?我整天带着端庄的面具,扮演着好媳妇的形象,我都快要疯了!”
苏樱猛抽了三口烟,呛得她咳嗽连连,咳得连眼泪都喷了出来,却仿佛终于找到了闸口似的,泪水唏哩哗啦地流了出来,她空洞地看着阴暗的楼道,如同望着自己黑暗的心口,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哈哈哈哈,他居然说我轻贱他的感情?我的感情被轻贱了那么多年,我却连一句抱怨都不能说、不可以说,他又凭什么指责我!凭他喜欢我么?他喜欢我什么?我的端庄还是我对他的好?那根本就不是我!他根本不懂我,又凭什么说他喜欢我,凭什么要我接受他莫名其妙的感情!”
殷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才能止住捂住耳朵的冲动,她不敢听不想听可是她不能不听,苏樱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被羞辱后发泄的途径。许久之后,她才在苏樱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声中,嗫嚅地说了句:“但是,这并不是萧珞的错。”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不该为她父亲的不公背上罪名。
她当然知道,因为知道才更痛苦,痛苦得连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不知道……苏樱颤着手指将香烟放进抖动的唇间,不停地用力吸着尼古丁,试图平息情绪。或许是习惯了优雅的面具,她很快吐出一句悲凉的真实:“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难道去恨生我养我的亲生父亲么!他就算有千般万般的错,他就算迂腐得无可救药,他也是我爸爸啊!”
抓着头发,将脸埋进膝盖。苏樱在说到爸爸两个字时,终于忍不住地哽咽出声。她也不想这样折磨萧珞,可是她没有办法,如果连恨都不可以,她会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为了让爸爸打消把她嫁给萧珞的动机,她作践了自己,在女人应该最青春美好的年华里,她却找了一个根本不爱的人,任他趴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
那晚,她好痛,很想吐,那个人粗重的呼吸声,是她一生的梦靥,只要想起,就很反胃。她睁着眼睛看完了全程,她要自己记住这样的耻辱,她要自己明白她付出了多少,她,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回头。
她受够了!她不想赌上自己的未来和婚姻!苏樱用手罩住自己的脸,手指努力地擦着自己的皮肤,力气大得像发了疯,根本顾不得这样的动作会不会磨伤细腻的肌肤。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痛!在保守的小镇保守的教育下长大的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觉得耻辱,她拼了命的洗澡,可怎么洗都还是觉得自己很脏。知道了一切的爸爸只会凶狠地骂她像个妓女,下贱无耻。她没有办法反驳,因为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只不过她出道得早,从萧珞开始粘着她的那天起,她就成了一个替父亲换取功利的卖笑女!
因为萧珞喜欢她,所以她必须让萧爸爸中意,所以她必须考高分,必须学钢琴,必须练礼仪,必须做这个学那个,她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只能做一切萧珞喜欢的,萧爸爸喜欢的事。她像个连着线的木偶,这一生都挣不开束缚。
萧珞无辜,难道她就活该么……她不喜欢他,是她的罪么!捧着脸,苏樱终于压抑不住的低声痛哭起来。她最恨的还是自己,不管怎么反抗,都逃脱不了萧珞的阴影,她连哭都没办法像个泼妇似的嚎啕……
燃尽的烟头,烫伤了她的手指,可是苏樱不在乎,她早已麻木得不知道什么是痛了……反正褪下公主的外衣,她不过就是个……昂贵的妓女而已……呵……
心,好疼。殷凌静静坐在一边,没有安慰,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自己,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们谁都没有看到,转角站着的高瘦身影正无力地倚着墙壁,握紧的拳头里,渗出了血……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殷凌只觉得僵硬的身体很是酸痛,她抬头看着渐渐泛了白的天空,听着身边的呜咽声渐渐变小:今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
凌晨的风有些寒冷,她抱着自己发凉的身体,微紫的嘴唇开开合合,终于吐出了一句不甚完整的安稳:“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你会有新的生活,一个爱你的优秀的学长……”
努力幸福吧,如果已经历了太多的痛苦。然后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他不过是想要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罢了……
苏樱努力拉扯着嘴角,可终究没能带出惯有的笑容,她只能睁开红肿的眼眸,迎上冰冷的寒风,刺激着肌肤,平静着情绪。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利落地拭去残留的泪水,昂起下巴时的她骄傲得像个女王,惟有深深的泪痕能证明刚才的脆弱,不是一场可笑的幻梦。
“不会,我只是做了一个有点儿悲伤的梦。”殷凌摇了摇头,两眼始终看着前方,没有转头看苏樱一眼。
“傻女孩!”苏樱抚了抚她的头,然后收起感激的目光,率先起身往楼上走去,“呼,回去睡觉。”
“恩。”殷凌微微一笑,跟在了她的后面,可是才走出几步,她们同时僵在了原地——萧珞,竟然在!
他听到了么?苏樱揪着胸口的衣服,窒息的闷痛涨满了心房。她只觉得一阵晕眩,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墙,可能已经跌坐在地。
可是这一次,一向眼疾手快的萧珞却没有出手扶住她。他依然静默地靠着墙壁,无力地坐在阶梯上,垂下的脸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殷凌上前搀了一把,可是她的双眸始终牢牢盯着萧珞的右手,那上面残留着血迹,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从未看过这么落魄的他……
沉默,在一夕弥漫。苏樱和萧珞都低着头,而她,看着他。
声音仿佛卡在了另一个世界,静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苏樱再忍受不住地迈开脚步,急匆匆地想要掠过萧珞上楼。可是她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拽住。冰冷的触感刺进肌肤,苏樱像触了电似的,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她握着自己被抓过的手腕,退靠在扶手那边,戒备地看了萧珞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开去。
直到噔噔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萧珞才扬起头,对着空气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久以来任性地喜欢你,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我却不知道……太多、太多的对不起,他说不出口。他的爱情是这样沉重的罪孽么,他真的不知道啊……
闭起的眼睑,关上了泪水。他突然想起昨天的大发雷霆,现在看来,果然幼稚而可笑,难怪她会厌恶。他原本只是不甘心啊……在听到她和男友大吵的电话后,他以为他们真的分了手,他以为自己又有了希望,才兴致勃勃地告诉她他愿意付出的一切,可她却下一刻当众宣布了她的订婚,像一巴掌将他所有的感情,劈在了他的脸上。
可是,原来他并不是那个有资格发怒的人……萧珞很想苦苦的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学不来电视上的那些演员们丰富的情绪表现,他只是很痛,痛得无法宣泄。他只能颓然地掩住脸,希望能拥有一个独处的空间。殷凌却贴着他坐了下来,轻声地说道:“萧珞,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然后她没有等他的回答,就径直的唱起了歌,低低闷闷的声音,在静默的空间里轻轻游走,悠扬的歌声刺进了他的心,像在麻痹的肉体上切割——
“时间它一声不吭,仿佛停顿;
我不睡但是也不困,爱原本应该能和被爱对等;
你说那怎么可能,我太过天真;
当你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我竟然会哭的像个小女生;
你说我的付出让你于心不忍,那个时候我恨你是一个好人;
心还是会疼,想你在零点零一分,
幸福的人都睡的好安稳,寂寞太会见缝插针,我拿什么来和它抗衡;
心还是会疼,在想你在零点零一分,
痛苦的人都醒着被并吞,放眼望去是座空城,没有一个怀抱可投奔;
又到了夜深,世界都熄了灯,只剩我亮起一盏暗淡的灵魂
天亮以后忘记,昨夜重逢有多冷……”
她一遍遍地唱着,悠扬而伤感,磁性的声音充满了魅力。萧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说话的气力,可是出口的话语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殷凌,原来你真的是凭本事考进文娱部的……”
殷凌没有取笑他,反而主动握住了他受伤的手,用力的,让他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疼痛:“萧珞,疼的话就哭吧,我什么都看不到的……”
萧珞终于笑了,很酸很涩很苦,他是很疼,可是不想哭:“我……”不是有资格哭泣的那个人。这句有些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想说,“谢谢,不用……”
殷凌捂住萧珞的口,晶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萧珞,你爱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