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出口的下方就是栈道的起点,曲凡稳稳地落在了上面。
栈道的基本原理就是凿孔架木,即在悬崖绝壁上用器物开凿出一些棱形的孔穴,在孔穴内斜向插入木桩,然后再在上面横铺木板或石板,便可以行成通路了。这种修筑方式是人类交通史上伟大的发明,我国早在战国时期便已掌握了这种建筑技巧。但是,修建栈道对于古人来说毕竟是难度系数很大的工程,危险性也很高,所以大多会选择相对轻便的木材作为主要的建筑材料。不过这种木制栈道往往只能满足一时之需,年头一长加上风吹雨淋,木头便会逐渐疏松腐朽,栈道也就无法继续使用了。
而这天坑之中的螺旋栈道则完全是用坚硬的石条修建的,其施工难度与工程量和普通的木制栈道相比,自然不在一个量级上。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这栈道到了今天依然完好。曲凡跳上去的时候,栈道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异响,就和落在了结实的平地上一样。
九百老爹也随即跳到了栈道之上,我和徐、沈三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一行人便沿着天坑的内壁,顺着栈道盘旋而下,向着天坑的底部进发。
也许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小工程量,这螺旋栈道的每一道“螺纹”下降的倾斜角度都很大,异常的陡峭。我记得改革开放以后,市面上曾流行过一种钢珠游戏机,也叫弹子机,就是控制左右挡板弹射钢珠的一种游艺设备。在高级的机器上,那颗作为弹子的钢珠在下降出发的时候,就是顺着一条立体的螺旋钢轨盘曲而下的。我们可不想变成这颗倒霉的钢珠,因为我们脚下的“钢轨”实在是太长太陡了,这要是一骨碌滚了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因此,尽管大家的心情都很迫切,但还是不能走得太急,以免发生危险。
在一侧的岩壁上,遍布着那些可怖的尸洞骷髅。我们行走在栈道之上,一路和这些干枯的骷髅擦肩而过,它们就“趴”在我们旁边,上下左右似乎无所不在,层层叠叠,如同无数躺在包厢里的观众,正在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我们几个外来客的举动,感觉就像是死人在欣赏活人的表演。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心里舒服的事。
“徐连长,你说这么多死人是不是都是当年修建这条栈道的工匠?”我问徐卫东道,借着交谈来化解自己内心的压抑感。
徐卫东闻言抬眼往四下里看了看,道:“肯定有,但不全是。就这些死人的数量而言,除了修栈道的工匠外,应该还有很多别的人。听说在一些远古的宗教里,就有信徒自愿献出生命,说是用灵魂来守护他们心中的圣地。”
“徐白鬼,你不要张口就讲故事。”沈芳华插话道,“这些尸骸的脖颈扭曲,手臂摆放也是被石钉人为固定住的。如果是所谓的主动牺牲,绝不需要如此强迫,信徒的信仰会让他们死的时候心甘情愿地摆出这种姿势,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把他们强行弄成这样。而且徐白鬼你看,每个尸洞里除了一具骷髅之外别无他物,念珠、徽征、经卷等一概没有,要是宗教信徒的话,或多或少总应该有一些法器随葬身边的。”
“他们应该都是工匠,但不全是修栈道的。”曲凡走在前面忽然开口冷冷地说,“你们忘记给冥君修殿宇的‘鬼作’了吗?自己用脑子好好想想,瞎聊天能有什么用。”
曲凡的言辞依然冰冷。但我们这些人,包括徐卫东在内,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听了曲云天的事,大家都理解了曲凡的性格成因。要知道幼年丧父绝对是人生的一大不幸,他的童年肯定过得比一般人要艰辛。
这天坑的深度的确得有个三四百米,这样的高度,脚下的栈道再陡峭,也是在坑壁上环绕了好几圈。我们一路下行,等于是在反复丈量天坑的周长。终于在傍晚时分,一行人逐渐接近了天坑的底部,离那片地下森林也越来越近了。有点儿意外的是,越往下走,温度反而开始高了起来,周围也变得更加潮湿,感觉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蒸汽在身边升腾,鼻子里似乎都已经闻到了绿色植物的味道。我探身从栈道上向那片森林望去,发觉这片林子的面积着实不小,几乎填满了整个天坑的底部。而且,这片林子不是贵州常见的那种常绿阔叶林或者落叶阔叶林,这里的植被要密集得多,它们层层叠叠,既有巨大的乔木,也有低矮的灌木,还有数不清的其他各类植物充斥其间,千姿百态,在它们身上还附生有许多巨大而粗壮的藤状植物,就如同错综复杂的绿色管网一样,把各种高矮不一的植物联系了起来,所有形态各异的枝条相互交错倾轧,真可谓遮天蔽日,茂盛异常,这种植被密度和多样性要远远高于普通的森林。
“这好像是片热带雨林啊。”我脱口而出。
“还真的是。”沈芳华接口道,“没想到这地下还会有这种雨林生态,要不是亲眼看见还真不敢相信。”
我们感叹着又继续前行了一段时间,栈道的尽头已经不远了,雨林几乎近在眼前,湿热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十分的难受。天坑的洞底看上去很是湿滑,地上长满了各种颜色的苔藓和地衣,有的甚至已经漫到了最底部的栈道上,此外还有很多藤萝植物缠绕在上面,一派典型的原始雨林底层生态。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九百老爹建议大家先在栈道上驻扎下来休息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再进入那片林子。没有人反对这个建议,因为大家都清楚,这片千百年来没有人涉足过的雨林里绝对不可能是一片祥和,天晓得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要知道雨林这种生态,不仅仅是植物的天堂,它还是一切生物的乐园。而黑夜的到来,则会使雨林的危险系数成倍地增长。
我们围拢在栈道尽头处,疲惫地坐了下来,准备生火开饭,好好地休息一下。可这时我们才想起来,全队人准备的唯一一个煤油炉是由赵黔生携带的,他被九百老爹放倒后,我们忘记把它带上了,以至于现在几个人身边只有火柴火石煤油灯,却没有可以持续燃烧的旺盛火源。
说实话,吃点儿凉的干粮罐头倒是无所谓,这种条件下谁也不会有什么讲究。关键是我们此刻就露宿在这地下雨林的边上,万一晚上有什么大型动物从里面窜出来偷袭,要是没有火还真不好办。野兽是不怕冷光的,手电探灯这些东西对它们毫无威胁,只有明火对它们才有威慑力。尽管我们还有枪,但真要是枪声一响,恐怕还会惊动更多的生物。从这个角度来说,在这片神奇的雨林中,一支火把可能比一杆步枪还要好使。
“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咱们得生堆火防着点儿野兽。”九百老爹说着便要起身。
水族男子的猎技高超,深谙野兽习性,在许多人家的墙壁上,都悬挂着各种各样的野兽头骨,其中不乏虎、豹、熊这样的猛兽。九百老爹他身手不凡,自然是一位出色的猎手,正因如此,对于火在林地之中的重要性,他也比我们理解得更为深刻。
可眼前的雨林湿度极大,就算能找到些残枝败叶,含水率也肯定不会低,估计很难点得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天色已晚,我觉得九百老爹还是不要只身进入雨林为好。于是我赶紧开口劝阻道:“九百老爹,天已经黑下来了。您老一个人进去不安全,再说这里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个儿的动物。咱们人多,应该没事的。”
“后生娃,你年轻,又长在城市里,你不懂的。”九百老爹说着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然后抄起朴刀,点亮了煤油灯,转身就向栈道的尽头走去。
“等一下,九百老爹。”曲凡忽然开口,盯着九百老爹道,“我和你一起去。”
九百老爹闻言回头看了看曲凡,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曲家后生,你愿意跟来就来吧。自己注意点儿安全。”
我见状也想陪他们二人一起去,谁知刚要起身就被徐卫东一把给拉住了。
“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看岩壁上那些骷髅就知道,这片林子绝对不太平。这蹚雷的事人家乐意干就随他去,你充什么大尾巴狼?”徐卫东瞪了我一眼。
沈芳华也道:“唐增,那个九百老爹的身手绝非等闲。我看曲凡也是深藏不露,他身上还有枪。他们俩在一块儿,出不了什么事。况且又是去捡柴禾,不会走多远的。”
我知道他们二人是在为我着想,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我抬眼望去,只见曲凡和九百老爹已经走下了栈道,随即便消失在了黑黢黢的原始雨林之中。
沈芳华点着了阴阳灯,摆在了我们三人中间。徐卫东为了增加亮度,也打开了一盏探灯放在旁边,随后扯过背包,掏出了压缩饼干和三个牛肉罐头放在了地上。
“咱们先开饭,整整一天的急行军,早就饿了。”徐卫东说着便自顾自地撬开了一盒罐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和沈芳华一看,顿时也感觉饥饿难耐,随即也都开动了起来。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先吃饱了再说。
可是让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直到我们把一包饼干、三盒罐头都吃了个干净,曲凡和九百老爹仍旧没有回来。
“那爷俩儿怎么还不见回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我感到有些不安。
“林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能出什么事?保不齐那爷俩趁着没人的机会又在叙旧呢。”徐卫东道。
我闻言心里猛然一惊,忙道:“刚才九百老爹临走时,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觉悟到了什么一样。”我迟疑了一下,“你们说,曲凡非要和九百老爹一起去,是不是准备好了要‘讨公道’啊?”
我的话音还未落,突然,雨林中忽地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波涛一般向我们袭来。这声音凄惨无比,仿佛是地狱中受到酷刑折磨的冤魂正在挣扎叫喊。号哭之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断,瞬间就回荡在整个天坑之内。
我和徐卫东、沈芳华一下子都被吓得怔住了。这哭声实在是太瘆人了,在无边的夜幕下,似乎林子里的每一株植物此刻都化身成了一个厉鬼,在向人世间高声哭诉。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刹那间林中竟然又有一股狂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夹杂了进来,那更不是什么正常的声音,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惨笑声,它比那些哭声更加可怖,恐惧和惊惶瞬间包围了每一个人。
一时间,整个雨林就像一座阴森可怖的巨大疯人院,凄惨的哭声和疯狂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斥在整个天坑之内,不停地冲击着我们的耳膜。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紧张得几乎无法自已,整个人被这震耳欲聋的诡异声音弄得都快要崩溃了。
“这片林子还真闹鬼,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难道里面还真是阎王殿?”徐卫东大声道。
“徐白鬼,今天好像是寅日!”沈芳华对他喊道。
“寅日?什么寅日?!”徐卫东也被天坑内巨大的哭笑声搞得心烦意乱,一时没有明白沈芳华的意思。
“现在是阴历的七月,今天是寅日,正好是月建冲爻。今天正值月破!”
月破?赵黔生曾经说过月破之日,天坑里会传来阴魂厉鬼的哭笑之声。没想到我们还真是“幸运”,偏偏赶上了这一天来下龙缸。
“那么背?!”徐卫东此刻一脸铁青,“阴气大盛,百鬼夜行,咱们这回是凶多吉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