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徐卫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问他道:“徐排长,你知道你弟弟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徐卫东摇了摇头:“我听家里人说,信平几年前就洗手不干了。而且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厌恶盗墓这个行当了。就算是重操旧业,也不会选择风水镇来下手啊。我跟你说过,盗风水镇是事倍功半的事儿,根本划不来的。除非……除非是有人逼他这么干。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他说着向船舱方向看了看,“唐通讯,告诉沈家小姐一声,咱这就动身。”
徐卫东说完,便走向船尾的橹檐处,准备摇橹出发了。看得出他此刻也是非常焦急。因为徐卫东清楚,只有找到那个神秘的镇物,才能知道他弟弟究竟是为何殒命河中,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到那时一切才有踪迹可循。
很快,我们便起程了,徐卫东一人在船尾掌舵摇橹,我和沈芳华分别在船舷两侧望风,观察着两边的情况。古舫沿河而下,向着暗河下游全速前进。
顺便说一句,橹和桨不同。它虽然外形和桨类似,但是个头比较大,入水一端的剖面呈弓形,一般支在船尾的橹檐之上。摇橹实际上是使橹板在水中左右摆动,使船跟水接触的前后部分产生压力差,形成推力,从而推动船只前行,就像鱼儿摆尾前进一样。它比桨的先进之处在于,桨只是间歇划水,而橹则是连续划水,故而要比桨的效率高得多,而且还可以单人操作。因此,古人有“一橹三桨”的说法,即认为橹的效率可以达到桨的三倍。
徐卫东的力气很大,摇起橹来也是不慢,好在河面非常平静,无波无澜,又加上是艘双体结构的舫,所以行进得倒也十分平稳。
由于此前徐信平脸上的那些撕裂伤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我时不时地就俯身用矿灯照一下水面,时刻提防着有没有什么怪异的生物出现,一颗心一直是悬着的。
然而,好事经常能“幸运”地溜走,而坏事却总是不幸地发生。我们刚刚行至中游,船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整条船随即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手中的矿灯差点儿就掉进了河里。
“怎么了,触礁了?!”我大声地向徐卫东喊道。
“不清楚。感觉不太像是触……”他的话还没说完,船底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的力道更大,就感觉船身猛地向上一震,人都差点儿站不稳了。
“河里有东西!看样子是想把船顶翻!”船舷另一侧的沈芳华大声地惊呼起来。
我赶紧抓牢船舷边沿,探身向河里望去,只见水面之上汩汩地冒着巨大的水泡,就像开锅一样,水里的泥沙已经全被搅动了起来,浑浊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下面,模模糊糊的似乎是有一只巨大的背鳍在水里时隐时现。
我正要向沈芳华喊话,谁料想嘴刚刚张开,水里的那个东西就又一次地发起了攻击,这一次几乎就要把船抛离了水面,我脚下一滑,一下子摔在了甲板之上。
“唐增!小心点儿!”沈芳华紧紧抓着船舷,高声呼喊道,“徐白鬼,快想办法!船要是翻了,大家就全完了!”
徐卫东这时已经朝我跑了过来,一把从我的腰间拔出了手枪,转头就向水里“啪啪”地连开了三四枪,我也赶紧拉住了船楼上的栏杆,仓皇地站起身来稳住身形,只见河面上飘起了一片血红,看起来那几枪命中了目标。
我刚要松口气,不成想那怪物非但没死,反而像是被激怒了。它变得越发暴戾起来,开始更加频繁地撞击,力道一次大过一次,“咚咚”的相撞声不绝于耳,我们的船也随之在水面上剧烈地颠簸起来,摇晃的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大,后几次船落下时砸起的水花都已经高过了船舷,把我们三人浇了个透湿。
如果这艘古舫不是用金丝楠木做的话,我估计它早就被撞散了。可就算这艘船结实无比,但要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的话,即便不散架也会被顶翻的。我双手紧紧地抓住舱门,随着船身剧烈地颠簸起伏着,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办法也没有,在那一刻我心中已经做好了觉悟的准备。很多人嘴上都说自己不怕死,但当那一刻真的要到来的时候,我想很少有人会真的没有恐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我很害怕。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只见徐卫东在摇摆中飞身一个前滚翻,捡起了甲板上的刺刀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搭住船舷,顺势猛地一个鱼跃,纵身便跳入了暗河之中。
“徐排长!”“徐白鬼!”我和沈芳华同时惊呼了起来。
在我成长的年代里,并不缺少英雄,广播电影里经常在宣传各种各样的英雄事迹。但由于大环境的原因,那些杰出人物往往被塑造成了高大的完人形象,和我们生活的实际社会距离太远,很难让人信服,更不用说打动人心了。
我很清楚徐卫东算不上是什么英雄,他的这种举动也不是完全的舍己为人,很大程度上他也是迫于自保而决定殊死一搏的。但是当时,徐卫东跃入暗河的那一幕却实实在在地把我震撼住了,而震撼我的也并不是所谓的什么道德力量,而是他那种毅然决然的勇气,那种敢于直面危险、奋力求生的斗争精神。
我强抑着内心的激动,踉跄着跑到船舷边,再次向水里望去。就见水面上的浪花依旧在不停地翻滚着,河水比此前更加浑浊,我举着矿灯四下张望,可既找不到徐卫东,也看不见那只攻击我们的怪物。忽然间,水下似乎发生了搏斗,大片大片的泥沙夹杂着石砾从河底涌了上来,随着波涛激烈地在水体中搅动,河水的能见度几乎降到了零。我站在甲板之上心急如焚,但以我的水性,现在跳下去也是送死,弄不好还会扯了徐卫东的后腿,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个模糊的光点突然在水中亮起,那是徐卫东的军用防水电筒!谢天谢地,他还活着。我赶紧死死地盯住河面,只见这个亮点在浑沌的水中忽隐忽现,每当光点急速划过的时候,就会有大量的泥沙从河底涌向河面,此外便是大团大团的殷红液体,我不清楚那是怪物的血还是徐卫东受了伤。但我知道:徐卫东此刻仍在战斗,仍在和那个怪物殊死相拼。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眼见越来越多的鲜血涌上河面,我紧张得几乎都停止了呼吸,生怕下次浮上来的是徐卫东的尸体……
终于,波浪开始慢慢地平缓下来,水面渐趋平静,而古舫的周围此时也已经是殷红一片。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矿灯,对着河面大声喊道:“徐排长!”沈芳华此刻也举着阴阳灯,一边照着船下被染红的河水,一边焦急地呼喊着徐卫东。
片刻之后,就见远处的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一个魁梧的身形慢慢浮了上来,他的头刚一露出水面就开始不住地剧烈咳嗽,听那嗓音不是徐卫东还能是谁?我激动不已,立即跃入河中,向他游了过去。
我游到徐卫东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几乎快要虚脱了,此刻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闭着眼大口地喘着气。我赶紧架起他向回游,在沈芳华的帮忙下,二人合力把他抬上了船,让他平躺在了甲板之上。这时我们才发现,他的身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伤痕,都是那种撕裂伤和尖锐的划伤,不过好在没有深及脏腑,没有伤到什么重要的器官。他只是一时失血过多,只要伤口不被感染,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后来有人说徐卫东那天是运气好才逃过一劫,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相信这是他有意识主动保护自身的结果,这说明在水下激烈的搏斗中,徐卫东依然能够清醒地判断对手,知晓防范的要害在何处,他的生还完全是自身的经验所致。这怎么可能是运气,天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狗屎让你踩到?
虽说性命无碍,但此时的徐卫东毕竟是遍体鳞伤,近乎昏迷。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见他的右手竟还死死地抓着一样东西不肯松开——一个头盔,潜水服的头盔。
沈芳华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急救箱,从里面拿出了一支针管和两小瓶药水,似乎是肾上腺素和防感染的抗生素,看样子是她是要给徐卫东做注射。
“你那箱子里还真有药?你不是冒牌儿的大夫吗?”看沈芳华从急救箱里拿出了医疗设备,我反倒有些惊讶。
“不是医生就不能自己准备药了?”沈芳华看都没看我。她把袖子往上一挽,随即就给躺在船上的徐卫东打了两针,然后对我道:“徐白鬼不会有事的,一会儿就应该能醒过来,你放心好了。”
我点了点头,自己也坐到了甲板上,祈祷徐卫东能够赶紧苏醒过来。片刻之后,药力似乎是起效了,就见徐卫东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赶紧凑上前去,关切地问道:“徐排长,现在感觉怎么样?”
谁料徐卫东眼珠转了两下,瞳孔猛地放大,竟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他紧紧地抓着我,神经质般地大声喊道:“我知道它是什么了!我知道它是什么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道:“你没事吧?徐排长!”
旁边的沈芳华见状也赶忙上前,把手搭在了徐卫东的肩上,轻声对他说道:“徐白鬼你慢慢说,别激动,你刚才昏过去了,现在是刚醒。”
徐卫东闻言全身一抖,似乎这句话让他的神智有点儿恢复了。他盯着面前的我,双眼的瞳孔开始正常地收缩,抓着我的那只手也慢慢地松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完全清醒了过来,把头缓缓地转向沈芳华,喘息着说道:“沈家小姐,我知道那个正主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