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凡回到家中吩咐一番,就带着王守义、曹文昭以及大栓子等三人和田尔耕一起上了路。
几个人骑马走在最前面,倒还算轻松自在,可苦了上任还没几天的王之臣,现在他威风尽失,被换上一套囚服关在木笼车里,跟着前面的众人奔赴京城。
一路之上,虽然田尔耕等人没有明说,但王一凡却在他们几次的低声交谈中听出些许端倪。
京城里突遭变故,天启帝朱由校正如史书所记载的那样,在西苑乘船时落水,身体每况愈下。
之后尚书霍维华进献仙药灵露饮,天启帝初服之后果然清甜可口,精神大振。
之后便日日服用,不料却忽然得了浑身水肿的重症,终于一病不起。
他自即位以后便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弟弟朱由检任信王相伴左右。
魏忠贤对这个信王一向都吃不准,朝野上下也因为天启帝的病情议论纷纷,给一众阉党在无形中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所以才会急招田尔耕回京议事。
一路上田尔耕都是怏怏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王一凡等人也不好多问,只得顺路体察起关外的地形风貌来。
才行了几十里,秦时修建而成的长城就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长城的雄伟壮观是很难用语言叙述详尽的,说它有万里之长并非夸张。
长城的直线长度约有五千多里,而在居庸关、雁门关等重要关口更是建筑起了双层防御的城墙和狼烟台等建筑,总长度加起来应该过万里。
长城始于东海的山海关,一路向西绵延,将大明的北方和关外的草原沙漠隔开,一直到西域的玉门关为止。
这条横贯东西的人工建筑是汉族赖以抵御匈奴、蒙古等游牧民族侵袭的坚固城池,经过历朝历代的反复修缮,其规模在大明已经到了顶峰。
长城是垂直沿着山脉的顶峰绝壁建造起来的,中间没有一处中断,其使用的筑城材料也因地区不同而不同,充分体现了汉族人民的智慧。
在北方和东方的荒漠中,大多是先在木板围起来的空间里填入泥土,再用土桩一点点地夯实起来。外墙看上去很简陋,其材料通常是用晒干的土胚和泥土和在一起,然后在阳光暴晒下制成坚固的砖块,另外还要在墙外用杨柳枝和芦苇捆扎起来意味加固材料。
经过这一系列的过程后,建筑起来的城墙足可保持几百年。
但在明代后,伴随着外族的不断入侵和风蚀作用,古老的长城却已显得破败不堪,之后人们便用烧制出来的砖块重新修筑城墙,这种外观大方美观的城墙看上去异常整齐,每隔一定的距离,就会在城墙上发现一处壮观的墩台,上面凿出了不少射击孔,守卫的士卒举枪拿倒地守卫在城楼上,看起来极为森严有致。
众人终于行到了山海关外,仰望着这座被称为“天下第一关”的雄伟关口,顿时被当场震撼住了。
十四米高、厚七米的城池正卡在崇山峻岭之中,更显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伟气势来。
王一凡不禁暗暗感慨,当年若不是因为吴三桂献出城池,引清军入关的话,恐怕关内的汉族绝不会遭到之后长达276年的奴役和统治。
他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让这一耻辱的历史在自己手中重演。
一行人在过关后没有停留,一路向东进了北京城。
此刻已是深夜时分,北京的街头异常寂静,从上到下都透着一分阴森和凝重。
几条重要的街道上都有兵丁守卫盘查,一副大兵压境般的紧张气氛。
城中家家户户的门外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灯笼,笼内的灯火却显得昏暗异常,垂在屋檐下摇晃不息。
大街小巷上都贴着各式各样的安民告示,上面要城中居民保持镇静,但却更增添了城中居民的不安担忧来。
偶尔可见一两个更夫提着灯笼,手里敲着梆子在各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号子。
田尔耕押着王之臣回到了北镇抚司,便吩咐王一凡等人先在城中客栈住下,随时等待三法司召唤。
王一凡等人连连应承,骑着马在偌大的京城里慢慢行了起来。
虽是深夜时分,但王一凡印象中的京城也不应当是如此。
街头上很少看到行人,那些烟花之地和八大胡同的风月场所也都已经停业关张,就连大大小小的酒楼也都大门紧闭,整个城市就像一座没有生气的死城一样,透着股让人窒息的诡异来。
好不容易,王一凡才和王守义敲开了一处较大的客栈。
客栈老板像是看贼似的开了门,在门缝里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就用一口纯正的京片子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王守义带着笑脸说:“老板,我们是从关外过来的,麻烦你开下门,找两间上房给我们。”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房?”那老板不情不愿地说道:“你们还是另找一家客栈吧。”
说完,他就要关门。
王一凡忙伸手拉着门,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老板,你就行个方便吧。我们赶了很远的路才到京城,现在人困马乏,就巴望找个落脚地了。”
那老板接过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才推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王一凡吩咐王守义将马牵到后堂的马槽里,便笑着让老板上点酒菜,没想到这老板听了以后,脸色立马就唰白一片:“这个时候你们还敢吃酒肉?不想要脑袋了么?”
王一凡奇怪地问:“老板何出此言?”
那老板往他们后面看了看,见路上没有其他人了,忙把客栈的大门关了起来,小声说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当朝的天启皇帝已经在两天前驾崩了。现在全城上下都是人心惶惶,哪还有人敢喝酒吃肉啊。”
王一凡顿时恍然大悟,难怪这一路上没见一家开门的酒楼和妓院,敢情是天启帝驾崩了啊。
他心里一片茫然,坐在客栈大厅的椅子上暗暗沉思了起来。
拴好马的王守义从后堂走了出来,刚好听到这个消息,忙又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老板,既然没有酒肉,那就给我们准备点素菜白饭好了。”
老板摇了摇头:“都没了,灶上只剩点白馒头,你们要不要?”
“要,快拿上来。”王守义忙道:“再劳烦您给沏壶茶水。”
老板收了银子转身去厨房准备了,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谈论起来。
曹文昭小声说道:“看起来咱们来得真不巧,现在皇上驾崩,京中一片混乱,恐怕王之臣的案子也没那么快审了,咱们还不知道要呆在这里多久呢?”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王一凡沉声道:“之前的大明朝昏聩腐朽,全因为这个天启帝懒于政事,拱手将大权交给了魏忠贤等一干阉党,现在天启帝驾崩了,可有那些家伙的好看了。”
王守义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听说天启帝不是没有子嗣么?你们说会由谁来继承王位?”
王一凡答道:“应当是信王朱由检,他是明光宗的第五子,也是天启帝的异母兄弟。”
曹文昭抓了抓头,说道:“可我听说这个信王从小到大就过得不痛快,他的母亲刘氏是明光宗所薄的妾室,在他五岁时就被其父下令杖杀。而这个朱由检从小就交给庶母西李抚养,之后有转给另一庶母东李抚养成人,可谓是一路艰辛才长大的。”
“没错。”王一凡点了点头:“还记得一句话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心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记得,这是孟子说过的,这一段我还能背呢。”王守义忙插话道。
正在此时,厨房里的客栈老板已经准备好了馒头和茶水,放在一个托盘里端了上来。
听到他们刚才说的话,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我看就算这个信王是个好皇帝,也难以反转现在的糟糕形势。”
王一凡不禁问道:“老板何出此言?”
那老板一件件将手里的茶碗和馒头放在桌上,边倒茶边说:“你们不知道,虽然天启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得众人皆知,可是东厂的魏忠贤却一直不公告天下,为天启帝发丧。而那个信王也一直被安置在自己的王府内,被东厂的锦衣卫严加看管。我看,这个魏忠贤现在也是拿不准信王的态度,所以才暂时将消息封锁起来,恐怕有不轨的企图啊。”
“莫非他胆敢造反?”王守义忍不住问。
那老板立刻伸手示意他小声,他侧耳听听客栈外并不动静,这才后怕地说:“这位小兄弟的胆子也太大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可要提防着隔墙有耳啊。这个魏忠贤权倾朝野,亲信和爪牙遍布各处,即便他有心想要行废立之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一凡忽然问道:“难道朝中的官员和卫戍京畿的将士们都甘愿听这个老太监的摆布?”
客栈老板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现在可不比过去。东西厂的势力大得没边。要不然那个魏忠贤怎么敢公开称自己是九千岁?朝中官员现在大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那些清廉有名的好官都给贬到别处了。守卫京畿的诸将也大都是阉党安插的亲信,这个事情真不好说啊。”
王一凡点了点头,对老板说:“谢谢老板直言相告,我们一会吃完了东西就直接上客房了,不牢您在这里伺候了。”
那老板听了他的话便转身而去,王一凡等人吃着热馒头,却只觉味同嚼蜡一样,随便咬了几口就放了下来。
“王大人,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曹文昭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王一凡一副处事泰然的样子,让周围的二人无不打心眼里佩服他的镇定。
可王守义他们不知道的是,王一凡早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不久之后,信王朱由检就会顺利登基即位,成为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也就是通俗称的崇祯皇帝,而这个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及其同伙也会被他连根拔起,一股脑儿地铲除干净。
王一凡知道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之后,他们在客栈里又住了几天,果然田尔耕这一段时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直没有露面找他们,想必是天启帝驾崩后的诸事缠身导致。
而被关入诏狱的王之臣也没了动静,日子就在单调的反复中慢慢度过。
终于有一天,一个下巴上没有胡须的中年人在客栈的房间里找到了王一凡,张口便用一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道:“请问是关宁来的参将王一凡么?”
王一凡留意到他的喉咙处光滑平坦,没有突出的喉结,料想这个人必是太监,便道:“我就是王一凡,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中年人慢慢抬起了头,自报家门道:“我是陪侍信王的太监曹化淳,我家王爷想见见王大人,不知道肯赏脸否?”
王一凡心里一惊,想到终于可以亲眼看到这个大明未来的末代皇帝,竟有些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