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之间的对峙到了第三天,天气慢慢变得炎热起来,王家军的炮火越发变得猛烈起来,前沿阵地上硝烟弥漫、弹丸横飞,官军虽然也跟着开炮还击,但他们的火药弹丸不多,因此只得停停打打,不敢长时间发炮。
但王家军的炮火却始终不停,炮弹如雨点般地落在敌军营帐内,打死打伤士兵和战马无数。
官军将士因为害怕炮击,纷纷离开营帐,躲在临时挖掘的壕沟和堡垒后面,不敢抬头。
现在不光是营内断了水,就连粮草也都断了,出去搜集粮草物资的官军不断被王家军散落在这一带的游骑兵杀死或俘虏,因此也不敢再出去。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开始宰杀骡马,甚至有人因为渴得实在守不住而喝起了尿。
丁启睿和杨文岳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左良玉更是惊慌失措,他知道军心已经动摇,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以往他能在一次次剿贼失利中侥幸逃脱,全因为手下有一支举足轻重的大军,因此朝廷虽然对他颇为忌恨,但却也无可奈何。
倘若这一战将他手里的老底子尽数打光,只怕到时候自己就性命难保了。
丁启睿多次召开军事会议,可是除了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大家都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这一段时间以来,丁启睿和杨文岳也连续几次派人试图给开封城内送信联络,可是最后都石沉大海,他们甚至不知道派出去的人是否平安到了开封,因此心里焦急万分。
军中开始渐渐有了抱怨和责骂之声,起初只是少数人小声抱怨几句,后来跟着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这些情况丁启睿和杨文岳等人一清二楚。
若是以往,还可以挑其中几个最凶的杀了来稳定军心,但现在几乎是人人心中有怨气,威压的办法若是贸然使用,只怕立刻就会激起兵变,因此,他们也只得故意装聋作哑,任由将士们责骂抱怨了。
而在开封城内,同样也是一副焦急万状的态势。陈永福知道救援开封的大军开到了朱仙镇,也不断派人出去送信和打探消息,但无一例外都被王家军埋伏在附近的游骑兵捉住或杀死。
听到朱仙镇一带的炮声隆隆,陈永福焦虑万分,却也无计可施,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城外飞马奔来一个官兵,对着城上高喊,说是丁启睿派来递送公文的。
陈永福命人用绳子将这个官兵吊上城头,检查一番,看到他的令旗和腰牌确实是真的,便将他呈上的书信打开一看。
陈永福刚看了几眼,河南巡抚李仙凤就匆匆忙忙走了过来,听到了陈永福的叙述,他看了看信上的字,确认是丁启睿的字迹后,喜出望外地拍着陈永福的肩膀道:“陈将军,这下可好了,开封城这次有救了。”
陈永福抱拳道:“这是托了周王殿下的福,听说这次援军的主将是平贼将军左良玉和虎大威、贺人龙他们,看起来王贼这次必败无疑。”
李仙凤连连点头,仔细看了看这封信,便道:“陈将军,我看咱们不如就按照丁大人的指示,率领守城军马杀出开封,从背后给王贼一个突然袭击,如何?”
陈永福皱了皱眉,虽然他现在也确信过来送信的确实是丁启睿的手下,但心里却总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他本就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一向不愿冒险,便笑着说:“大人,咱们现在人手有限,守卫开封城尚且捉襟见肘,依我看,咱们不如稳守开封城为上,至于杀贼平乱的事,还是交给丁大人他们吧。”
李仙凤见他无意出城助战,心中有些不快,但之前陈永福在守卫开封城时屡立战功,他也不能在眼下这个紧要时刻斥责他,只得说:“现在正是将军建功立业的时候,若是能一举攻破王贼,不惟可救开封军民于水火,将军加官封侯也是指日可待,若是坐守城池,岂不是坐失良机么?”
陈永福低头不语,李仙凤也只得挥手作罢,他命人将送信来的将官带来,当面慰问了几句,便将回信交给了他,赏赐了他十两银子,让他趁夜将书信带回去。
陈永福一言不发地巡起了城,身旁的副将小声问道:“大人,这次既然有二十万官军来救开封,我看这次咱们一定能再败王贼。”
陈永福摇了摇头,一脸阴沉地说:“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朱仙镇的战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不能妄下结论。反正不管如何,咱们只要守好城池就行了。”
第四天夜里,水坡集一带的形势更加恶劣,左良玉因为前面的军事会议又是白忙一场,因此心里气愤,便带着几个亲兵在自己的阵地上巡视一番,就回到了营寨内。
他的中军大营外挖掘的壕沟很深,后面又有土寨、瞭望楼、箭楼和碉堡密集守卫,算得上是防卫森严。
月色下,他向左右的将士环顾一下,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中军帅帐,心里异常复杂焦虑。
虽然之前他曾在洪承畴的布置下大败过王家军,但他却在那一战里深刻感受到了关宁铁骑的恐怖战斗力,若不是那次己方人多势众,又率先占据地形优势以逸待劳,根本无法将王家军打败。
饶是如此,那一战洪承畴和他也损失人马过万,之后王一凡重新在河南举起义旗,更将人马扩充到了二十万以上,凭借着民心而不断发展壮大,部队严整,军纪森严且兵强马壮,他知道这支大军绝非自己和丁杨二人仓促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能比。
如今他们被困在此,水源断绝,地利尽失,再幻想和开封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攻破王家军,已经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现在他只想如何在大军完全崩溃之前抽身离去,不至于倾家荡产,将这一支赖以为生的人马保住。
现在他的心里多了一层忧虑,自从上次王一凡有意将俘获他的人马优待放回后,这几日的炮击也分明对他的营盘格外优待,猛烈的炮火都集中在丁扬二人的营垒处,因此大军中哄传着种种对他极为不利的谣言,虽然丁杨二人极力辟谣,但看他们的神色,分明对左良玉也开始有些不信任了。
左良玉心里十分无奈,但也只得嘱咐手下不要去管那些谣言,他发现正对着己方的阵地前,王一凡已经修建起了十几座炮台,其中更修建了一个三丈来高的瞭望台,专门用来监视左良玉营垒内的动静。
左良玉通过一番细致的观察后,发现了其中的弱点。这个炮台并没有和王家军后面的营寨相连,前方也没有挖掘好壕沟和拒马等,炮台上甚至还没有架设大炮。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对面寨中的人马部队,而且修筑炮台居然多半是普通的百姓,其中还有不是少是妇女,心里暗想这可是一个难得的破绽。
他决定要赶在炮台上架设好大炮之前,派出一支骑兵去攻占炮台,并且顺势在敌人的营垒中撕开一个缺口,如果顺利的话,甚至可以打开通往开封的道路,到时候,或许能扭转当前的不利局势。
虽然他心里也担忧这是王一凡故意设下的诱敌之计,但在这种险象环生的绝境中,也不由得他再做犹豫了,他当即换上全副铠甲,带领一支骑兵冲了上去。
只听见对面的王家军将士一阵惊呼,就见左良玉的骑兵队如飓风般杀了过来,很快就将修筑炮台的百姓砍翻在地。
忽然一声炮响,埋伏在营垒后的王家军骑兵轰然杀出,左良玉的人马因为忍饥挨渴多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甫一交锋,就纷纷溃败下来。
左良玉一见中了埋伏,只得大喊着催督士兵们继续上前,他就地斩首了两个带头回撤的千总,大喊道:“都给我冲!不许后退一步!违令者立斩不赦!”
同时,他命令营内再增派一支骑兵助战,两队人马在阵前猛烈拼杀起来,渐渐陷入到了胶着之中。
眼见埋伏的王家军骑兵因为人数较少,渐渐被自己的人马杀得连连后退,左良玉心里大喜,不住地喊道:“前进,前进!”
忽然营垒两侧出现了许多端着火器和弓箭的王家军将士,他们立刻瞄准着左良玉兵马齐齐发射,如蝗般的弓箭和弹丸瞬间飞来,将左良玉的骑兵射倒了一大片,余下的骑兵终于抵挡不住,纷纷后退,左良玉见这次劫营失败,也只得无奈地率领人马回寨,部分乘胜追击的王家军将士冲到左良玉营寨外,被守在里面的官军将士用弓弩和火铳打了回来,也只得退了回去。
王一凡得到左良玉来偷袭的消息,立刻命人将火炮架设在修筑好的炮台上,对准左良玉的营寨猛烈发炮,一发发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飞落到左良玉的营寨内,造成死伤无数。
炮火最猛烈时,就连故作镇静的左良玉也不得不离开营寨,和亲随躲在了壕沟里,这场炮击一直持续到天黑以后,才慢慢停歇下来。
因为左良玉这次偷袭,官军中对他的猜疑减少了许多,之前的谣言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当日晚上丁启睿再度召开军事会议,杨文岳再度提出进攻决战的建议,他心想:“反正横竖是一败,若是进攻失利,朝廷那里自然不会怪罪,但若是不战自溃的话就难说了。”
他的建议不出意料还是遭到了众人的否决,丁启睿看到众将还是没有好的建议,只得苦笑着说:“那么,咱们还是改日再议吧。”
左良玉回到营内,心里已经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立刻召集麾下所有的亲信将领到帅帐里商议,众将官见到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暗自心想:“是不是咱们要行动了?”
左良玉望着这些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官,心里非常纠结。
在当前明廷的诸将中,论起资历,很少有人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之前每次遇到战事时,他都是力陈己见,独当一面,向来不受文官和督师们的误导,因此除了洪承畴外,绝大多数文官都弹劾他骄横跋扈,之前在和张献忠和李自成的战斗中,他也是屡立战功,就算是遇到王一凡,也是胜多败少。
但今天,他却要下一个挽救全军安危的决定,因此不能不百般踌躇。
大家见他神色严峻,牙关紧咬,情知是战事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但都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整个帅帐内静悄悄的,空气紧张得就像快要凝结起来,就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清楚听见。
就这样过了一会,左良玉终于抬起了头,他慢慢地在这些将领们的身前走过,不时将目光投射到他们的脸上,大家看到他威严的目光,终于忍不住齐声喊道:“请将军下令!卑职等追随将军多年,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上刀山、下火海只凭将军一句话!”
左良玉看了看大家,冷冷说道:“现在咱们攻去开封的希望已不可能,想要重新夺回朱仙镇抢回水源,我看也不行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撤离,借着白天攻打王一凡的气势,立刻撤退,我谅他们不会察觉。”
众人纷纷吃了一惊,只见左良玉忽然咬牙切齿地说:“王一凡已经在咱们营前修好炮台,天亮后就会对咱们继续炮轰,这次王家军主要是针对咱们进攻,如果战事不利,我看丁杨二人一定会像上次抛弃傅宗龙一样独自逃离,到时候咱们就是想逃,都来不及了。”
有一员偏将忙问:“咱们跑了,那丁杨他们怎么办?若是他们全军覆没,朝廷怪罪下来,该如何解释?”
左良玉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咱们要保住自己的将士性命,别的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咱们立刻趁夜退往许昌,等大军重新站稳脚跟再做定夺。要是丁杨不被敌军缠住也退来的话,到时候还有机会和王一凡再度争锋,若咱们都困死在这里,那就全完了。”
他虽然表面这么说,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那就是借助许昌奔袭襄阳,放弃河南,转战湖广。
众将领见他口气很硬,没人敢再提一个不字,立刻回去准备撤军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