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城是豫东的一个重要府城,自从天启末年以来,河南到处是饥荒和战乱,但相比较而言,豫东一带还算太平,一些名门世家依旧像过去的好年景一样歌舞升平。
在攻破商丘城后,王一凡决定将大军留在此处休整一段时间,重新聚集起粮草和物资。
之前一路征战的戎马生活里,他的心思还没有完全静下来,等现在忽然停下来以后,便有些事情重新萦绕在他的心头。
开封城,这座夺去他手下无数将士生命的坚城,就像是一座高不可攀的险峰一样,虽然看上去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拿不下来。
另外,他从北京城得到消息,就在他率领关宁铁骑的精锐叛出京城后,关外的清兵更加肆无忌惮,将关内一带当做了自己的饮马地,不时派兵骚扰京畿,鞑子兵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就连宣大总督卢象升所带的天雄军,也在清兵的重重围困下战败身死。
皇太极更率兵包围了锦州城,逼得崇祯帝朱由检不得不派出由洪承畴率领的十万大军出关营救,两军在松山一带对峙,至今没有什么消息。
王一凡心想:相比于刚愎自用、猜忌刻薄的朱由检来说,那个皇太极的威胁更大一些。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崇祯帝的恩怨只不过是私人恩怨,而和鞑子兵的仇怨则是民族仇恨,两相比较,他反而更希望洪承畴能够打败皇太极。
不过,眼下他更担心的是罗汝才,这个水晶猴子绝不是真心实意地辅佐自己,起初收容他本想是借助他的兵马为己所用,但现在看来,这个罗汝才的加入还是弊大于利。
王一凡觉得很棘手,他本不想在大业未成前就动手除掉罗汝才,免得天下人都说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但他却从暗地里得到不少消息,说是罗汝才一直在背着他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他手下的兵马骄横跋扈,有时候就连李岩和牛金星等人的话都不听。
王一凡正想着,李岩已经走了过来,他笑着说:“李军师,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岩笑了笑,坐到了王一凡的身边:“我看大元帅彻夜不眠,知道你心里有事,就过来和你谈谈心。”
王一凡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杯茶,愁眉不展地说:“如今开封城一直攻不下来,罗汝才那边又屡次生事,真是让我为难。”
李岩冷静地说:“罗汝才这次来投靠咱们王家军,我看不过是为了暂时找个庇护,咱们和他本来就是同床异梦,又何必多虑?”
王一凡微微一笑,淡淡说道:“虽是如此,但我总希望两家能在面子上做得妥妥当当,不要因此产生了龌龊。所以之前罗汝才营内的一些小事,我就尽量睁只眼闭只眼了,可是他现在却越来越得寸进尺,看起来以后是不是还愿意打着我的大旗继续走下去,也是未知之数。”
李岩看看四周无人,就凑上来低声说道:“不瞒大元帅,我这次来是有个要紧事情告诉你!”
王一凡忙问:“李军师有什么话请直说。”
“我听说商丘总兵张永祺是被罗汝才的手下黄龙私自放走的!”李岩小声说道。
“什么?”王一凡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这个罗汝才居然如此大胆!”
李岩忙道:“还请大元帅不要动怒,我也是刚刚才得到这个消息。这个黄龙是罗汝才的同乡,两个人还是入五服的亲戚,就是他的手下人亲口告诉我的。”
王一凡咬牙切齿了好一会,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罗汝才为什么要私自放走张永祺?”
李岩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罗汝才本来就是个首鼠两端的人,他并不是真心拥戴大元帅夺取江山,心里对明廷也时刻存着归顺的念头,我听说他有几次唉声叹气,说明廷气数未尽,这次借着私放张永祺,或许是为了给他以后留条后路吧。”
王一凡冷笑着说:“后路?这个罗汝才起兵造反这么长时间,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就算是放走一百个张永祺,明廷也绝不会宽恕他的罪行。他倒天真……”
李岩也点了点头,又说道:“不光如此,罗汝才还将咱们下一步的作战方略透了出去。大元帅本来就和他商量好了,等军队休整好了以后再攻击开封,这一次咱们围而不攻,逼得城内的守军不战自降,罗汝才立刻就将这些计划告诉了张永祺,让他火速告诉给开封城里的周王,让他们早作准备。”
王一凡万料不到罗汝才居然如此大胆,愤愤地骂道:“真是可恶之极!”
他站起身来,狠狠一拳头捶在桌子上,一旁的李岩忙问:“大元帅,咱们是不是去找这个罗汝才来对峙?”
王一凡沉默了一会,还是慢慢收起心头之火,低声说道:“现在还不是和罗汝才算账的时候!不过这件事情我会记在心上,迟早有一天和他算总账!”
李岩见王一凡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冲动妄为,心里更是钦佩不已。
他将王一凡扶回了椅子上,说道:“大元帅,既然如此,咱们日后势必要对罗汝才留点意了。另外,我听说你打算在两日后发动商丘百姓拆除城墙,打算放弃商丘城,是这样么?”
王一凡点了点头:“不错,现在开封城是我心头的一块心病,不拿下开封城我绝不甘心。商丘这里虽然重要,但现在还不是咱们据守的时候,因此我打算等拿下开封以后,再回头来重夺商丘。”
李岩忙道:“大元帅,以我的愚见,商丘这里还是派兵留守得好。目前中原官军空虚,河南百姓盼望着能拿回土地,恢复农耕,咱们若是放弃了商丘,实在是可惜。更何况商丘离开封不过三百多里,咱们的精锐骑兵两天就可赶到,若是有官军来犯商丘,我们的兵马立刻可以返身回救。一旦开封城破,从商丘进兵江淮,攻略徐砀,则能一举截断漕运,威震南北二京!”
王一凡心中移动,忙说:“还请军师继续说下去。”
李岩见王一凡极为重视自己的建议,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图,在上面指了起来:“洛阳已在我们之手,西出函谷关则可图陕西宁夏,南下则可攻取许昌、叶县,重占南阳、邓州。颖河、汝河一带数百里都是肥沃的耕地,足可养兵经营,夺取天爱。”
王一凡没有做声,心里却对李岩这番真知灼见而深深钦服,虽然他自认在行军打仗方面,要远远胜过李岩,但在经营天下这一块,却远远赶不上李岩,不知不觉中,竟然对这个指点江山的书生产生了一丝忧虑,竟想到此刻若是李岩为大军之主,说不定早已平定中原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而李岩是何等精细之人,自从他加入王家军后,就时常伴随在王一凡的左右,对他的心思也有了一番深刻的认识。
他知道自己刚才这一番精辟的见解,已经引得王一凡心里的戒心,但他从来就不醉心功名利禄,一向以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为己任,因此即便看出王一凡面有不快,还是继续慷慨陈词下去。
王一凡望着李岩,眼神中透过一丝诡异的神色,他笑着说:“军师的一番话果是上策,但是我既然已经下令拆除城墙,又怎么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
李岩心中一凛,忙道:“是,是,我一时冲动了,还请大元帅不要见怪。”
王一凡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军师不要害怕,我没有半分责怪你的意思。过去唐太宗李世民都尚且可以容忍一个魏征在他身旁进谏,难道我反而不如他?对了,你和红娘子婚后可还和睦?我听说自从上次洞房后,她便带着伤病员回到了洛阳,最近有没有书信带过来?”
李岩尴尬地笑道:“那天晚上可真是丢人现眼,后来她连连嗔怪我不该不知深浅地和众人拼酒,还得洞房内秽气难闻。”
王一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向来想要得天下的人,都要找一群有能力的左膀右臂辅佐。李军师你虽然是半路加入,但我却是一直当你是无双国士那样看待,希望你不要因为别的顾虑,而动摇了追随我的心意,知道么?”
李岩十分感动,拱手慨然道:“大元帅对我恩重如山,李岩纵然九死也无法回报。”
王一凡心里十分满意,正待多说两句,却从帐外走来一个小校,手里拿着罗汝才送来的一封请柬,说是要请营内将领吃酒看戏,王一凡看罢请帖,便带着李岩一起去了。
罗汝才的酒席办得异常丰盛奢侈,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摆得满满当当,就算是比起寻常的王爷家宴,也毫不逊色。
王一凡随口问了后才知道,原来是他在攻破了商丘城后,立刻派出得力手下去乡宦大户里搜罗歌妓乐手和各种珍馐佳酿,并且还特意请了几个有名的厨师掌勺。
王一凡见了他这个排场之后,心里一阵鄙夷,脸上却是一笑而过。
罗汝才亲切地举着酒杯,向前来的众人一一敬过,便拍了拍巴掌,让一旁的戏班子唱了起来。
这个戏班子上演的是正宗的河南梆子戏,罗汝才对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十分讲究,不时指摘出其中的精华部分,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本来还显得有些放不开手脚的众人,终于忍不住在酒桌上划拳斗酒起来,一时间厅内谈笑风生,热闹非常。
王一凡因为是罗汝才做东,因此也对手下人不多管束,任由他们猜拳行乐。
罗汝才极力讨好,忽然听见王一凡对他小声问道:“老罗啊,我最近在军中听到一个风声,好像是和你有关,所以想要问问你。”
罗汝才听了以后心中一惊,暗暗在脑中想着会是什么事,但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到,只得小声问道:“不知道大元帅要问我什么事?”
王一凡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听说之前的那个张永祺不是自己逃走的,而是被人故意放走的,而且放走他的人,好像还是你的手下黄龙?可有这个事么?”
他的声音虽小,但在座的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将目光齐刷刷地射到了罗汝才的脸上,更有几个人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拔出来。
罗汝才背后冷汗直流,他忽然装作十分生气的样子嚷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真是该死,大元帅,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将这个家伙给揪出来,当着你的面将他碎尸万段。”
王一凡淡淡笑道:“碎尸万段就不用了,但这个家伙打着你的旗号出去为所欲为,不光是坏了你的招牌,更是想让咱们俩生出嫌隙来。”
罗汝才忙问:“还请大元帅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王一凡摆摆手,早有个亲兵将捆绑严实的黄龙押了上来,罗汝才一看到这个家伙,立刻心知肚明,还没等他说话,就拔出腰间宝剑一剑刺了上去。
只听得黄龙一声惨叫,胸口处的伤口血如泉涌,罗汝才抓着他的领口大喊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竟然敢干这种事情!”
说完,他又是连连刺了几剑,这才带着一身血抱拳道:“大元帅,这次是我罗汝才管束不严,还请大元帅赐罪!”
王一凡知他是杀人灭口,但面上却显得异常轻松,他笑着站起身道:“既然是老罗你被他蒙蔽了,我看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吧。无论如何,都不可影响到两家以后的合作,毕竟,咱们还有个开封城没打下来,你们说是不是?”
罗汝才和吉珪等人尴尬地笑了笑,王一凡便带着李岩等人缓缓离开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