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上下的争斗还未平息,长达十五里的城墙旁硝烟弥漫,但喊杀声和弓矢破空的嗖嗖声却渐渐小了,就在一片血色中,黄昏的霞光开始照射在城墙上,一片晦暗的暮霭也慢慢升了起来。
王家军继续从外围推来沉重的大炮,对着城墙上下拼命轰击。
王一凡和李岩等人在阵前匆匆吃了点烙饼,就地召开军事会议,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能不能攻破开封城,就看一会的突击了。
王一凡见整日的苦战使得将领们的神气都不如起初时那么自信满满了,便大声鼓励道:“现在这种时候,不光是我们难受,城里面的官军也一定是坐立不安。大家再顶住一口气,这种拉锯战比得就是谁的韧性更足!咱们关宁铁骑历来就是一支打硬仗的队伍,都给我好好打!”
众将领齐声应和了一声,王一凡便让李岩来叙述现在的破城方案。
李岩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战士们浴血奋战了一天,精神和体力都有些架不住了。因此总攻时间改在明日凌晨的三更时分,全军万炮齐发作为掩护,然后全线进攻。但主攻点还是东门,咱们要在挖掘出的城洞里埋上火药,把城墙给炸开,然后大军就从炸开的洞口内猛冲进去,一举攻下开封城。”
众将领连声称好,便各自离开去布置进攻的事宜了。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王一凡拉过李岩小声问道:“军师,你看明日凌晨咱们果然能拿下开封城么?”
李岩心情也有些沉重,开封城战斗的惨烈程度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虽然现在王家军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但面对陈永福和守城军民的顽抗,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看着王一凡急切的神情,他也只得说:“请大元帅放心,只要咱们上上下下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夺下开封城!”
黎明时分,城外的王家军开始行动,就在守城的军民还在迷迷蒙蒙的当口,忽然看见城外万炮齐发,无数发炮弹呼啸着轰在了城墙上和城内的民居,炸得一片凌乱。
整整轰击了半个时辰后,数不清的义军士兵从城壕外冲了进去,开始对城墙发动猛攻。
而在东门,王家军的士兵在挖掘开的城洞内放了足足三万斤火药,并用引线点燃。
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爆炸的热浪和强大的冲击力将宽厚的城墙炸开了一个大洞,而城外义军的炮手则趁机对洞口处猛轰,将这个城洞不断扩大。
城墙上的官军和守城民众有不少人被爆炸掀起的气浪给卷到了半空中,惨叫着摔成了一团团肉泥,还有不少则死在了猛烈的炮火中,眼见因为炮击和爆炸的作用,这个城洞的宽度已经达到了五、六丈宽了。
早就守候在附近的七千精锐步骑兵立刻叫喊着冲向城洞,其中的弓箭手则拼命射箭让城墙上的军民抬不起头来。
守城的将官见军民们畏惧箭雨而不敢起身投掷火药和砖石,迫不得已连砍了几个人的脑袋,但勉强露头的军民却依旧被弓箭和炮火射死射伤。
在城内的陈永福眼看义军就要冲进洞口,便拔出宝剑大喊道:“大家拼命给我堵上!一旦城破,男女老幼都别想活!杀贼啊!”
说完,他就率领昨日撤回来的一半人马,亲自向蜂拥着冲进洞口的王家军射箭和放铳。
一排箭雨和铅弹射出之后,缺口内的王家军纷纷倒下,周围的守城军民见陈永福都如此不顾生死,一时间也都勇气倍增,更想到破城后可能遭遇的种种恐怖结局,个个都不顾一切地拼命防御起来。
不少人冒着箭雨从城墙后站起来,不断地丢下砖石和火药包,更多的人则纷纷跳下城墙,用血肉之躯封堵起洞口来。
第一批冲上来的王家军死伤殆尽,第二批则被之前战死者的尸体阻挡,速度也慢了下来,在密集如蝗般的箭雨和铅弹、砖石打击下纷纷倒地,第三批将士则和舍生忘死堵上来的守城军民拼杀起来。
洞口内外喊杀声震天,陈永福亲自率领一支人马,将洞口内的第三批王家军兵马尽数杀完,他满身披血地举着砍得发钝的宝剑在城楼上挥舞着,大喊道:“弟兄们,死守,死守啊!”
远处的王一凡见陈永福如此勇悍,不由得也动了真怒,他一把从亲兵手里拿过神臂弓,对着城墙上露出半个身子的陈永福一箭射去。
只听得弓弦一响,城墙上的陈永福身上立刻中了一箭,一头向后栽倒,王家军将士见状齐声高兴地大喊道:“射中了,射中了!陈永福这下子死定了!”
却不料陈永福的身体居然硬撑着站了起来,那一支雁翎箭还兀自插在他的肩膀上,瑟瑟发抖,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吼道:“我陈永福岂会死在贼人的冷箭下?大家不要听信敌人的胡言乱语,给我继续杀啊!”
守城的军民见陈永福没有死,士气立刻高涨起来,人人动手拼命,将王家军的又一波攻势给打退了。
王一凡身旁的亲兵忙又递上一支箭,但王一凡看见陈永福喊过话后机警地躲回到了城垛后,情知再射也是无用,便愤愤地丢下神臂弓,亲自从一旁举起鼓槌,替攻城的将士擂鼓助威起来。
他的面孔被炮击时的硝烟染得黑黑一片,看见无数将士们倒在洞口附近,心里焦急万分。
王栓调集了一批精锐的步兵,对着洞口又发动了一次总攻,眼看着如潮般的人流冲进了洞口,王一凡的脸上终于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笑容:“好!冲,冲进去啊!”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攻击一定能把东门拿下来了,却不料只听得城内一声炮响,一颗开花弹在城洞里轰然爆炸,刚刚冲进洞口的王家军将士如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小小的城洞里顿时变成了一片血肉横飞的地狱。
侥幸没被炮火击中的将士们,也被紧跟着冲杀进去的守城军民杀退,王一凡气得丢下了鼓槌,却又无计可施。
一旁的李岩见攻城不利,忙劝道:“大元帅,现在开封城上下齐心,咱们若是和他们硬拼,只会白白地加重伤亡,还是收兵吧。”
王一凡长叹一声,无奈地摆摆手道:“传令三军,全部撤退,不要再攻了!”
他的心情无比沉重,眼望着遍体鳞伤的士卒们仓皇地从尸骸遍野的土地上撤回,转头便向着指挥所的方向走去。
王栓和李岩吩咐士兵将死去的将士尸骸抢回,在临退却时对着城内一阵乱轰,便草草收兵回营。
战后统计,这一次总攻折损了三、四千人,单是在东门处就死伤了两千多人,王一凡在军事会议上心情沉重地说:“将士们浴血奋战,眼看就要将开封城拿下来了,却没想到那个陈永福如此勇悍,竟然硬生生就败局挽回,虽然我射了他一箭,但还是难解我心头之恨。这个开封城,我一定要亲手拿下来,以慰死去将士的英灵!”
会议上的众将默不作声,开封城的鏖战使得他们的信心从不同程度上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但现在人人心头里都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
这次攻城直到中午时分才慢慢安静下来,王家军的士气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但大家心里都还捏着一把劲,不把开封城拿下来誓不罢休。
而虽然打退了王家军的这一次总攻,守城的军民死伤也相当惨重,就在王家军停止攻击后,他们立刻组织起来,用砖石、圆木和土袋将炸开的洞口处堵好。
又制作了无数滚木礌石、火药包,并抽调了大量的火炮、鸟铳和弓弩助守,并将之前在守城中受伤无法作战的人抬了回去,临时从城内补上来一批年轻力壮的兵丁。
陈永福硬抗着箭伤指挥了大半天,见开封城的防务都已安排停当,这才无力地倒了下来。
城里的医生立刻将他抬回了一处房内,将他肩膀上的箭拔了出来,这一箭伤已见骨,白花花的皮肉在已经凝结的血迹中绽开,看上去格外瘆人,陈永福骂骂咧咧地喊了一句,终于支持不住昏过去了。
守城的副将见主将晕倒,顿时慌了手脚,派人取来参汤,用小刀撬开了陈永福的牙齿硬灌进去,好不容易才将他重新醒过来。
就在此时,城上的士兵来报,说是城外的王家军正在运动木材和沙土,看样子是想要修筑起炮台,那副将听了以后更加惊惶,忙来到城墙上观看。
却见王家军正紧锣密鼓地搭建高台,就在修了大约一丈左右的时候,高台忽然间坍塌下来,反而将修炮台的几个王家军士卒砸死砸伤,城内的军民看得目瞪口呆,齐声喊道:“这是上天有眼,保佑咱们开封城不被贼人侵犯啊!”
说完,众人便跪倒在城头上,咚咚咚地磕起了响头。
已经包扎好箭伤的陈永福摇摇晃晃地走上城墙,起初也是对王家军的高台坍塌摸不清头脑,但他仔细一想,却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副将不明所以地探头问道:“陈大人,莫非你知道贼人的炮台是因为什么坍塌的?”
陈永福笑道:“上天保佑咱们开封城免遭贼祸,这个我信。但高台坍塌,却与贼人用来修筑高台的黄沙土有关,咱们黄河的沙土和别的地方不同,沙质疏松,就连搭建正常的平房都不能用,贼人不懂地理风物,用黄沙土修筑炮台,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那副将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地抱拳道:“大人神机妙算,卑职万分佩服。”
陈永福笑了一阵,慢慢严肃起来,他指着城外的王家军道:“咱们可不能松懈啊,我看这一次王一凡虽然被咱们打退,但他心里一定并不服气,只怕休整一段以后还会大举来犯,更艰险的战斗还在后头咧。”
就在此时,城外的王家军忽然对着城墙****起箭来,那副将忙以身相护,口里喊道:“大人请速速躲避!”
陈永福一把推开他,将王家军射在城垛上的一支箭取了下来,只见在箭杆上缠着一封檄文,内容是劝城内的军民早日归降,以免破城后遭遇不测。其中更澄清之前官府散布的重重谣言完全是胡编乱造,王家军向来与民秋毫无犯,对于城内的官绅也只追究罪大恶极之人。
看完这封檄文,陈永福默然不语地将信撕得粉碎,心里却在暗暗揣测着王一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经过一天的激战之后,城内外的人在一片血色残阳中,慢慢安静下来,但他们心里都知道,更激励的战斗还在后面,谁能够取得这场开封争夺战的最终胜利,还是未知之数。